第二十八章 大礼包及出行
其余的僧众退出后园。
站在积雪过膝的归元寺门口，蕾蕾脸蛋儿被冻的通红，她轻轻呵出热气暖着自己的手，手上戴着双五彩露指手套，看着十分可爱。
据老祖宗往日说过的话，他应该是约摸在明宣德年间下的凡。那时节应该是公元1435年左右，而看天象，在正德年间，这天上的流星忽然爆发起来，直到清初才慢慢少了些。
易天行端起小酒杯，与邹老师轻轻碰了碰，微微一笑，却想起了归元寺后园里的那位老猴，不知怎的心中生起些感触来，对着省城的方向微微动动手腕，似是叩头，然后一口饮尽。
而邹蕾蕾却像是熟门熟路一样，左手挽个篮子，右手将满脸恐惧的易朱的小手一牵，母子俩便施施然进了淡青色的光圈，入了茅舍，与老祖宗面对面地说起话来。
易天行一愣，嘿嘿笑了笑，心想这小家伙模样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偏生心智发育的太快，说话做事都像个大孩子，这种身体与心智的反差，真是让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原本拥挤的两室一厅顿时清静了一些。
想到胖大婶的嗓门，易天行傻了。
“谢护法赐。”斌苦大师很客气。
早有工人从卡车上往外下货，这都是易天行进省城后采购的物事。
小家伙如今说话，已经俨俨然有了几分其父之风。
……
总之，那叫一个热闹。
他把易朱拉过来，让这小家伙站在自己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最近乖不乖？”
※※※
这时候的他往香喷喷的床上一躺，贼兮兮地笑着：“过来让我抱抱。”
本来应该叫莫杉的，但易忘的易天行喊了两天又喊回去了。莫杀之所以跟着来，是因为省城的工程正在忙着，从省城经香港转回台北太麻烦，耗时太久，又不合适将这小姑娘一个人留在省城凄凉过除夕，所以蕾蕾将她也喊回了高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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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听见在说自己，赶紧从桌上溜了下来，跑到二人身边，仰着头说：“易朱见过外公外婆一次，外婆胖胖的，易朱也是胖胖的，她会喜欢易朱的。”
说完这句话，他往大街走去，笑着说道：“这人境界上去了，感觉是不一样，说不见就不见。”
易天行笑了笑，取出一个高阳县出名的炸萝卜饺子塞到他手上：“过年了，孝敬你的。”
易天行奇怪地瞄了他一眼，走到茅舍前，低声对斌苦道：“我是喜欢花钱，但不喜欢花钱在那尊像上。”
“明天就走。”
……
正在打闹的小两口，很是不好意思地望了他们一眼。
看着面前这个扭着屁股不肯安静下来的小孩儿，易天行一时间有些惘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有些乱七八糟，咽了口唾沫，转头看着可爱的蕾蕾：“老婆，你考试考完了，啥时候回去？”
身后有人唬了一跳，说道：“鬼叫什么呢？”
在县城的时候，易天行去江边的庄园与古老太爷喝了次酒，如今二人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心境也与往常不同，相对唏嘘半夜，便没有再见。
一行人坐在越野吉普上，往省城外开去，渐渐入了山中。
他还和蕾蕾参加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与许久未见的何胡二人聊了聊。何胡二人很是埋怨他，他不知如何解释，一味微笑着。
知客僧好奇道：“易师兄，这卡车装的什么？去年你只抱了个纸箱子，今年就换车啦？”
他一向认为，做什么事，就一定有什么目的。佛祖这种大智慧的人物，更加肯定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把老猴整到人间来，所以老猴的下世一定隐隐印证着些什么……而后两百年间不停落下的流星，想来就是初春一梦中，文殊菩萨托梦告诉自己的那些可怜家伙。
易天行轻轻走到她身边，手撑着树干，在她耳边温柔问道：“怎么了？”
易天行狠狠地咬了下圆珠笔，笔筒咔的一声被咬断：“佛祖那种至高无上的存在，谁能把他咋的？”
后园里只剩下这一家子人了。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坏猪。（注一）
“先前为什么你不拜老祖宗？”
“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汽车的？”叶相僧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奇问道。
这些问题他没处问去。
“没什么。”蕾蕾抬起脸颊，强颜一笑，“只是想着半年来遇见这么多奇妙的事情，见着爸妈了怎么办？要不要说？”
徐光启的笔记里都是些关于历法的东西，与那满天流星挂不上钩。
易天行笑了笑，指着面前的楼群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花钱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
叶相僧忽然皱眉道：“你今天在省城一日游。”
蕾蕾牵着易朱的小手走了进来。
“嗯？那尊像不是玉石的吗？怎么漆金？”
蕾蕾噗哧一笑：“嗯，刚才在公园里看你对着羊肉串流口水，想着你也没事儿，只是担心你这个愣头青的爹。”
莫杀取来几个安全帽，问道：“师傅要和师娘进去看看吗？”
她去房里拿出一个大玻璃杯，用凉白开倒满，然后咕嘟咕嘟喝着，一面喝一面含糊不清说道：“易天行，这两天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那怎么推托？”
易天行苦着脸道：“在想事儿，总想不明白。”
不寻常三字好，易天行笑着挂了电话。
邹蕾蕾拿起他的茶杯看了一眼，看着杯里碧黄茶水，极可爱地皱皱鼻尖，似是嫌苦。
易天行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笑道：“还是别说了，善意的谎言向来就是生活必需品。”
爱女心切的邹老师站在门口，保持着僵硬的姿式，将自己手中的书卷成一卷，准备当擀面杖来对付坏人。
他身边的几个人同时发问，这易天行出一趟门，便是打一场大架，现在他再说出门，身边的人下意识地就开始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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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跑到柜台那里，给教育厅的那位唐副厅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介绍一位研究天文的专家。得了电话，他赶紧拨了过去，好一通说话，才从那位专家嘴里得知，明中期，中国有记载的流星现象确实陡然增多，而且算来算去，似乎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离开归元寺的时候，叶相僧也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
这天胖婶抱着胖易朱去菜场买菜，阳台上，邹老师正背着手拿了一本县志，给那位台湾来的莫小姐讲解本县历史。
坐在“最不安全的副驾驶位”上的叶相僧，双手合什，默默祈祷。
“天天你看着的，还用问我？”小易朱没好气道。
邹蕾蕾跟在他身边摇摇头：“别变成修士暴发户，看着挺恶心。”
“要出门？”
邹蕾蕾的那间卧室还是那个样，这两天她和莫杀就睡在这里，易朱随着外公外婆睡，可怜的易天行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妇女喝的是红酒，男子喝的是白酒，易朱喝的是……可乐。
忽然间易天行心头一动：“都下来了啊，难道师公也下来了？那我找到师公就能把师傅给救出来？师傅当时说师公在那美克星种树，这明显是中了鸟山明的毒。要知道师傅一直在归元寺被关着，怎么可能知道师公在哪儿。”
“等哪天，拉上金刚罩内的老猴，搂着神经大条的亲亲老婆，抱着白|嫩的馋人的雀儿子，扯上叶相一干人等，架起那红油牛杂火锅，呼啦啦的吃上一把，这tnnd就是生活！”
“对了师傅。”莫杀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上次要义父开的新闻发布会已经开了，市长好像比较重视，准备请您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易朱的身份也早得到了合适的解决，易天行找潘局办了一个合法的领养证明，虽然很明显他一个单身男人在法律上是没有领养的资格，但有些时候，大家都知道，法律这玩意儿，总是像被风吹沙进了眼的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斌苦一合什，银眉微微飘动，真像一位年高德劭的得道高人，轻声应道：“也成，翠薇阁要维修，还有三十万的缺口。”
火妖女子挺高兴，能跟着师傅师娘回他们的老家看看，挺好。
“这还是知道的。”
他在心中想着：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蕾蕾挥挥手，少女总有这般别样的魅力。
莫杀想了想：“那我陪师傅去。”
易天行咬着圆珠笔的尾巴，合上那本抄满了字迹的小本子，转着眼珠子在算这些事情。
做完这些，他拍拍屁股走人。
晚上吃的是牛杂火锅，香喷喷的雾气中，青青芫荽更增食趣。
“免了吧，修谁都成，修他还是免了，我正烦他呢。”易天行气鼓鼓地说着，进了后园。
高阳县城的年节气氛确实比省城好，能放鞭炮，碎纸屑仍然满街都是，能放烟火，沿街阳台上总是有些发着糊味的破洞，还有耍狮舞龙的，沿街讨彩的，县政府送大米的，归家学子耍酒疯的。
“不去。”易天行坚决地摆摆手，“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事儿，以后我得怎么快活怎么活。”
“啊！”易天行金刚不坏体的罩门终于又一次被破，一声惨叫出口。
“前段时间，秦琪儿那丫头说我既然要在人间生活，那必须得有些证书，所以给我办了护照，学位证，还拿了本驾驶证，对了，好像还有一个起重机的操作证书。”易天行双眼紧张盯着路面，紧张地说着。
“让六处去说，他们自然明白。”
叶相始终装着没睡醒，斌苦那老家伙可能知道什么，但不会说。唯一可以全盘相信的老猴师傅，偏生又下来的太早，属于第一批被打倒的革命先辈，根本不知道后来天上发生了什么。
老祖宗似乎极受用这桃儿，似乎极喜欢和邹丫头聊天，茅舍里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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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很无聊。”易朱打了个呵欠，老老实实地站在叶相老师身边。
今天的他像个领导，在四处视察，下一站是得胜街改造工程。
接着摇了摇头。
“别紧张，就是去武当山上看看故人。”他看着只有叶相僧一半高的小易朱。
易天行愁眉苦脸道：“喜欢没用，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向丈母娘解释，自己和她的闺女在一起半年，就生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大树之下，天井之中，易天行手捧茶杯，认真阅读，右手拿着只笔轻轻地转着，时不时在一个空白的本子上记些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慎重，竟然不肯靠自己的脑袋硬背。
叶相说佛性不息不灭，那这些家伙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自己随着斌苦大师周游全国寺院，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噢，住持说可能需要些缅甸玉料修饰。”
“远观则可，近玩不必了。”
最终陪着易天行出门旅游的，仍然是一大帮子人，除了莫杀留在了省城，所有的无公职人员，包括放寒假的邹蕾蕾都跟着来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
……
不理会这些，易天行拖儿带口地去了鹏飞工贸，袁野已经在高阳县城古家里见着了，这一趟是来见肖劲松的，小肖迎着这大队人马，慌着泡茶端瓜子。易天行也不肯多坐，将些小吃之类的递给他，表表意思，然后请他分发给那个马屁精和周小美。
门被撞开了。
“嗯。”蕾蕾清脆应了声，忽然眉头一皱，沉默下来。
叶相僧不知道在想什么，侧着头想了半天才说道：“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应该拜他。”
将三本书合在一处，他细细翻看，试图从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来，至少想弄明白，天下掉下仙人来，有没有什么规律可以抓一抓。
易天行哈哈笑着：“大过年的，虽然师兄弟们不兴这套，但总得有个新气象。”
难道那些流星就是被打下来的神佛？或者说，只是正常的天文现象？
令他气愤不平的是，自己师徒二人因为冲不破金刚伏魔圈，所以只有老老实实地跪在青石板上。
寺门开了，四人走进去，身后跟着辆大卡车却开不进去。
“好的。”易天行低头受教，心想也只有如此，反正再过些天他要去那两个地方，期盼到时能有所发现。
小易朱咂巴咂巴嘴，细声细气说道：“幸福，这就叫幸福。”
简短的对话之后。
“美的你。”邹蕾蕾嗤的一声。
……
……
“啊！”他伸了个懒腰，冲着天井上方那窄窄的天空狂叫了一声，将自己心内的郁闷稍减了一些。
过年了过年了，狗年过完是猪年，猪年过完是鼠年，所以前一年打狗打的惨烈，这一年应该是猫儿发达才是。
易天行一头雾水：“挺好的啊。”
易天行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紧张地抓着那根铁棒棒，他暂时不知道那个挂挡用的铁棒棒叫什么名字。
看着从卡车上搬下来的新蒲团，新香炉，印刷画，和些书法卷轴，知客僧啧啧赞叹道：“师兄真是大手笔，不过住持最近好像在愁大雄宝殿维修的事情。”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中国腹地下了一场大雪，雪势之大，经年未见。
“昨天晚上你不是看我开了的吗？”
叶相僧双眼一睁，接着问道：“你以前开过汽车没有？”
“准备重漆金身。”
……
“准备修啥？”
蕾蕾正在收拾书柜，回头啐了他一口，过了会儿却是低眉顺眼，羞羞地走了过来，微微沾着点儿床边坐下。
“当我冤大头啊？”易天行哼一声，往后园走去，又停下脚步问道：“是哪尊佛像？”
多了个胖乎乎的小孩子，多了一个叫莫杀的白领女子。
易天行一笑道：“马上要出门旅游，自然要先把省城游一下。”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互相敬酒。
佛祖不见鸟？
蕾蕾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急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一伸手将他的耳朵拧成了花。
护师心切的莫杀站在邹老师身后，双眼中妖红渐起，一头柔顺火发无风而飘，长长细细的指甲里透着杀意。
今儿是大年初一，斌苦大师又领着阖寺内门子弟在后园拜着老祖宗，叶相僧也回来了，却有些孤单地站在湖心亭上。
武当山离省城不过几百公里，午后便能赶到。
《清史稿·灾异志》：“顺治十年四月，泸州星陨化为石，大如斗。”
易天行跪在地上给老祖宗叩了两个头，红发飘飘的莫杀随在他的身后，跟着拜了下去。
给老猴的礼物，是一大篮冬天里极少见的阳山水蜜桃。
这次回高阳县城，易天行只在小黑屋里呆了一天，去给爷爷上了次坟，便又被拖到了蕾蕾家，只不过这一次住的更加挤。
又给在场的归元寺师兄弟们发了各自的新年礼物，易天行才牵着易朱到了茅舍前面。
神佛为啥被打下来？道仙们为什么会趁着这些神佛未及重修得正果之前，便要借人间的力量将他们重新打散？
要知道有句形容词，广州下雪就像是冬天吃水蜜桃，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水蜜桃在冬天里很难找到，这一篮桃还是易天行让林栖衡从台湾那边的温室整过来，贵的很。
易天行摸摸脑袋，嘿嘿笑道：“只不过差点儿上天，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忽然想到件事儿：“明天就回？那呆会儿我们得去商场给爸妈买点儿东西。”
……
“昨天晚上是第一次？师兄……你知道油门和刹车吗？”
“噢，那我就放心了。”丫头将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身上往后一靠，靠在天井里的那棵粗糙树上，伸了个懒腰：“那时候，你们父子两个吓死我了，生怕你们会不会得精神分裂症。”
知客僧合什道：“释迦牟尼佛像。”
办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这一行四人便回了省城，回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就像一阵风似的。
“你就别去了，省城的工程还得你管着，虽然只是花钱，咱们也不能花冤枉钱。”
《明史·天文志》说：“正德六年八月癸卯，有流星如箕，尾长四、五丈，红光烛天，自西北转东南，三首一尾，坠四川崇庆卫（崇庆县），色化为白，复起绿焰，高二丈余，声如雷震。”
易天行赶紧承认错误：“以后一定注意。”
站在一大片工地上，看着远处渐高的楼群，易天行微微眯眼，对身边的蕾蕾说道：“上个月我们来看的时候，还没这么高。”
又言：“正德十三年正月已未，邻水陨石一。”
易朱摇着圆屁股撒娇：“娘，我没事儿。”
易天行一点不羞，猴急一扑，将她抱在怀里，不分眼鼻嘴耳的一通乱亲。
“那易朱怎么办？”她指着正趴在小木桌上翻书的小家伙。
坐在后排邹蕾蕾和易朱，唰唰两声响，很麻利地系好安全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