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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恢复唐以前形体美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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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学是哲学的一部分,美的生活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审美的标准就是人类生活最高尚最优美的一种理想。美学的重要,不但在他把人生的形态和社会的观念哲学化、艺术化、文学化,而尤其在他确立一种生活的理想,使人人于不知不觉中提高生活,一齐朝著这个理想走去。

    形体美是美学中最普遍的观念,也是最难表现的观念。西洋形体美的表现方法,有雕刻、图画、文学等等。在希腊时代,雕刻已经发达到登峰造极的地位,不但表现是希腊民族美的典型,而且至今还令我们赞叹欣赏。中国的雕刻比较不很发达,如云岗龙门的造像,是不可多得的。至于古画存留的,历经丧乱,也渐减少,最古的画恐怕就要算晋朝顾恺之的了,但是也多凭后人的鉴定。因此我们要说明中国历代形体美的标准,祇有注重文学方面,尤其是诗歌方面。况且文学诗歌,实最足以代表某一个时代的心理和风尚。

    中国民族的体格,本来是雄健优美的,不幸后来渐渐退化,渐渐颓唐。不要说我们的远祖“穴居野处,茹毛饮血,”战胜自然的环境,开辟锦绣的河山,都是靠著伟大坚强的体格,就据有史以后的记载而言,汤高九尺,文王十尺,孔子九尺六寸,那个不是堂堂正正魁梧威严的仪表?(就说商周尺比现在的小,无论怎样折合起来,也一定比今人高多了。)至于说到中国的文学,最早的要算诗经。诗经里面,形容男女形体美的地方非常之多。诗经里面的漂准男子,可以公叔段为代表。他是怎样的美呢?“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叔在薮,火烈具举,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女。”这种力大身强,乘乘飞舞的男子,是当时公认为最美的典型男子,所以大家对他的赞扬是“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我们要注意这最后一句,是明明的标出美字来的。诗经里面的标准女子,可推庄姜。她的美又是怎样呢?“硕人其颀,衣锦褧衣;”“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华彼秾矣,颜如桃李。”可见她不是娇小玲珑,也不是瘦弱柔靡;而是健伟丰满,端庄流丽的。诗经里面的表情诗,描写男女爱情想像中的人物是“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这种抒情恋爱的诗章所表现的,也莫不是伟大壮严的姿态。

    这种审美的观念,直到汉朝,都是维持著的。汉武帝的李夫人,将要病死的时候,却不要武帝去看他,原因是她不愿武帝看见她的病容。汉之外戚,名将很多,如西汉的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等,东汉的窦宪等,都是横征沙漠,威震殊方的勇士,则他们家庭遗传的体魄,可想而见。东汉的审美的标准,并未降低。陇西行中形容的女子是:“好妇出门迎,颜色正敷愉。”所谓“敷愉”正是丰润和悦的象征。汉末魏初也是一样。曹子建的洛神赋中寄托的美人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容曜秋菊,华茂春松。”惊鸿游龙是何等活泼!秋菊春松是何等饱满!晋朝顾恺之所画女史箴卷子里的人物,也都充分表现著健康、硕大、庄重。甚至到了东晋南北朝,标准仍还未变。云岗遗像,是北魏伟大的遗留,表现当时形体的标准。“羊侃侍儿能走马,李波小妹解弯弓,”都是这时代女子的风尚。就是北齐亡国的君主所眷恋的女子,还是“倾城最在著戎衣”,而与君王能再射猎一围的女子。

    唐朝是中国的鼎盛时代。那英明神武手创天下的唐高祖唐太宗,其体格之雄健,不问可知。唐朝的标准美人,是文学上形容最多的杨太真。白居易描写杨太真的美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环肥”之美是赞颂她身体丰满的健美。“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金门,”他的姊妹进宫是骑马的,不是坐轿子,坐滑竿儿的。不但后妃贵戚如此,宫女也是一样。王建的宫词形容唐朝的宫庭生活最多。他就写道:“射生宫女宿红妆,把得新弓各自张。”这种尚武的精神,已成为一时的风气。一个国家在强盛兴旺的时期,不但武功发达,就是民族的体格,也是沉雄壮健,堂皇高大,不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中国民族的衰落,可以说是从宋朝,尤其是从南宋起,特别看得出来。这在文学的表现中,最为明显。宋初的花蕊夫人说孟蜀的灭亡是“十四万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为什么大军的战士,都不成其为男儿呢?南唐二主的词,更充分表现出当时精神的萎靡与颓唐。李后主的名句是:“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这种生活情趣,无怪他要“沈腰潘鬓销磨”了。所以他“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唱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被掳辞庙的日子,不对祖宗牌位痛哭,而反对著宫娥垂泪,不能不佩服他的闲情逸致!到了北宋徽钦二宗,徽宗字虽写得秀劲,画虽画得出色,但是他们体格不等到五国城的日子,已经是不行了。北宋晚年秦少游“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的女儿诗句,很可作为当时文人的写照。北宋如此,南宋尤甚。文学的作品中,充满了颓废的意味。当时诗人里面,最不受时代空气笼罩的,要推陆放翁。他说:“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已经不勉强作豪语。他是最热烈爱国的人,但是他最后也成为“心如老骥常千里,身似春蚕已再眠;”终究是“关河历历功名晚,岁月悠悠老病侵。”至于宋代的女子呢?中国最大的女词人李清照,对于女子的描写,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过那聂胜琼所形容的“枕前泪共堦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的生活。这真是脆弱愁病到不堪设想的地步了!元是外族,本很强悍,但是强悍的是元朝游牧人种,而不是中原人士。降及明朝,更是不成话说。杨升庵夫人形容的女子,是“眼重眉褪,胆颤心惊,粉香处弱态伶仃”的女子;是“柳腰肢刚一把”的女子;是“多病多愁,相思衣带缓”的女子。至于到“倒金瓶凤头,捧琼浆玉瓯,蹙金莲凤头,颤凌波玉钩,整金钗凤头,露春尖玉手”的时候,这简直是把自己雕琢成男子玩弄的工具了!标准女子是如此,标准的男子呢?她的形容就是“盈盈太瘦生!”这种颓废萎靡的风尚,传到明末,更是变本加厉。中国著名的诗史作家吴梅村形容明季的临淮将军刘泽清说:“临淮游侠起山东,帐下银筝小队红,”又说:“纵为房老腰支在,若论军容粉黛工。”这正是所谓“不闘身强闘歌舞”的情形,还打什么仗?“男儿作健酣杯酒,女子无愁发曼声,”这样的社会状况,焉得而不亡国?到了清初,更不必说了。红楼梦是形容清初鼎盛时代的家庭生活的一部名著,他里面的标准女子,是大家知道的林黛玉。他美到极顶的地方,就是吐绿痰,可怜肺病害到第三期,这美的标准也就完成了!到清末政治当局和文人的身体,正如梁任公所说:“皤皤老成,尸居馀气,翩翩年少,弱不禁风。”难道大家能发现还有再好的形容吗?

    现在我们一般的体格之坏,真足惊人!举一个特殊的例罢。东四省为什么这样容易失掉?就是因为当时的封疆大员,“不闘身强闘歌舞。”高级将领如此,所以听说下面有一个旅长,每早洗脸,要用八盆脸水,因为不但作种种修饰,还要擦雪花膏。以致师长不敢见旅长,旅长不敢见团长,团长不敢见营长,营长不敢见士兵。“羯竖竟教登玉座,侬家从此阙金瓯”的局面是这样造成的。到九一八事变发生的时候,方面统帅还在北平中和园看梅兰芳的“宇宙锋”,左右不敢通报,看完以后还去跳舞。这些事实是历史家不会忘记,也不该忘记的。清朝人咏吴王台的诗云:“台畔卧薪台上舞,可知同是不眠人。”是的,大家都是不睡觉的人,但人家不睡觉在生聚教训,而我们不睡觉却在跳舞呀!东四省怎得不丢?国家焉得不受重大的痛苦?

    体格的衰落,自然反映为精神的颓唐。唐朝的文学,气势是多么旺盛!所谓“文起八代之衰”,也是有由来的。宋朝就差得远了。当时能独立不拔,不为时代的风气所转移的,恐怕祇有首推陆放翁的诗和辛稼轩的词罢。后来中国人体格之所以衰弱,原因自然很多,如几次异族的压迫,和一千多年来八股的戕害,小脚的摧残,都是其中最重大的。近百年还有鸦片烟呵!体格衰弱了,精神就跟著堕落。我们现在要振作精神,就非恢复我们唐以前的体格不可,非恢复我们唐以前形体美的标准不可!

    一个朝代的盛衰,和当局体格的强弱,很有关系。你如不信,就请你看看当年北平古物陈列所影印的一部历代帝王画像。凡是开国的帝王,都是身材雄健,气宇轩昂的:看见一代一代的瘦弱下去,到了小白脸出现,那就是末代子孙了。朝代的灭亡,也就在这个时候。汉高祖是隆准龙颜,体格之好不必说;武帝的身体,当然不差。到了成帝就服慎恤膏了。哀帝、平帝才都是羸弱的病鬼。东汉光武和明帝或是百战出身,或是万几不倦。到了冲帝、质帝、桓帝、灵帝、献帝都和孩提一般,焉得不受宦官的戏弄?焉得不使曹氏父子有取而代之之心?唐高祖和太宗的体魄何等雄健,但到了懿宗、怀宗、昭宗便显见衰颓。南唐二主不必说。宋朝太祖、太宗都是武功过于文事的,到了哲宗、徽宗、钦宗就不对了。至于南宋的理宗、度宗都真是可怜虫!元太祖、太宗都是开疆拓土的刚强铁汉,到了泰定帝、文宗、顺帝也和历朝的帝王一样,清秀柔弱起来,所以一举而被明祖逐诸漠北。明太祖是草莽英雄,成祖是亲提大兵北伐的伟大人物。到了神宗、光宗熹宗就堕落下去了。福王、唐王值得一说吗?清本游牧民族,天命天聪不说,康熙几次亲率大军北征沙漠,如果身体不好,定难做到。但到同治、光绪以至现在的亨利溥仪,个个都是萎靡瘦弱的白面书生,清廷那得不亡?王荆公曾嘅叹的咏道:“霸主孤身取二江,子孙多以百城降。”设如他看见这本历代帝王画像,就可以在里面得到最好的解答。一朝君主体格的好坏,可以象征一个朝代的隆替。难道整个民族身体的强弱,不可以象征一个民族的盛衰?我们要恢复我们民族过去的光荣,首先要恢复我们民族在唐以前形体美的标准!

    人家国力之强,是有来由的。我从前在德国大学的时候,常和德国学生在一道生活。有一次我看见他们在大学的地室里,把啤酒瓶子在桌上一顿,就击剑比武起来。其中一人,猝不及防把鼻尖削了下来,但他一点不慌,立刻把鼻尖含在口里,去找医生缝起来。第二天他的鼻子把白钞布蒙了,仍然照常到校听课,毫无痛苦的表情。这真是所谓古日耳曼(ur─germania)的精神!是尼不龙根(nieblungen)古英雄诗中的气概!所以我常说我情愿看见青年们重披著树叶子的衣服,明晃晃的刀枪骑著光马,髣髴像我们祖宗一样的在森林原野中驰骋打猎,而不愿看见他们头上滑得倒苍蝇,脚上穿著黑漆皮鞋,再加上一脸的雪花膏,面容惨白的在五光十色的霓虹光下跳舞鬼混!早送自己进坟墓,连带的送民族到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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