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留与不留
运来客栈酉时末便打烊了，这个点本该是尤大一个人在大堂值夜。
客栈里的人却都到齐了。
其实办理入住的时候，祝曼就已经看到周婉儿的腰间隆起。
眼前的女子怀孕了，可她没有嫁人。
即便如此，祝曼觉得，不管婚前怀孕还是婚后怀孕，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施三娘嘴太快，尤大的嗓门又太大。
除了回家住的丁叔外，把客栈的伙计们竟然都被召集起来了。
祝曼有点头疼。
时人把女子婚前的操守看的很重。
汴京城里那些个高门贵女，若是与男子私下里说上两句话，被人看到了便是羞愧难当；路上滑上一跤，摔死事小，被男子扶起来反而事大。
江州天高皇帝远的，民风反倒开放许多。
可未婚怀孕……
“这要是在我们山里，便是要捆吧捆吧，丢到野外喂狼的！”
尤大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周婉儿的未婚夫似的。
春生怯怯的问道，“乡下确实有妇人与人私通怀孕，妇人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掌柜的，周小姐会被烧死吗？”
祝曼也不知道，如果周婉儿的事情传出客栈，会是什么结果。
陈有力平时看起来呆呆板板的，这时候却并不发表态度。
即便他不说，祝曼娘是江州人，祝曼也知道江州民风虽无山中、乡下那般彪悍，女子与人私通，也是够得上丢鸡蛋的。
“掌柜的，咱客栈刚开起来，便留宿未婚先孕的女子，要是让别人知道，以后谁还来住店？晦气得很。”
这事因着施三娘先发现，施三娘本来脑子很乱。
如今听尤大竟说出这样的话，还要赶走周婉儿，急急开口。
“女子怀孕便晦气？你不是你老娘怀孕生下来的？”
“我娘可没有未婚便与人私通。倒是你，你男人休你难说不是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说过，是我与他和离。我再怎么样，总好过你二十有八连个媳妇都娶不来强。”
因着施三娘话中带刺，不过须臾之间两人竟吵得有如仇家。
越是平时亲近的朋友，吵起架来越能戳对方肺管子。
“三娘姐，正牛哥，你们不要因为外人吵架啊……”
“是呀，都消消气。”
祝曼眼看客栈乱作一团，“够了，再吵下去街里街坊都听到了！”
“掌柜的，你得把周小姐赶走，不能让她连累咱店刚积累起来的口碑啊……”
“掌柜的，不能赶走啊。她一个女子，一定是有苦衷的……”
头都大了。
“周小姐的事，你们不说，自然没人会发现。”
“你们两个也是，平日亲如家人，此刻怎么因着因着外人吵得急赤白脸的。难道不知道最伤人的话往往出自最亲的人。”
散了众人，祝曼爬上了屋顶的天台。
也许是到了这里以后，当掌柜、搞装修、招人马、制美食、开客栈，一切都太顺了。
让祝曼一度忘了，这是个吃女人不吐骨头的时代。
看着满天繁星，祝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将来呢，又该何去何从？
“娘子这么晚不睡觉，在烦心什么呢？”
说着，顾靖安来到了祝曼身旁，缓缓坐下来，如祝曼一般看向天空。
“今晚月色很美。”祝曼并不回答顾靖安的话，转而说起夜色。
“可美人却并不高兴。”
“让我猜猜，是因为伙计们吵架？还是，在想那位姓周的客人？”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祝曼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蠢了，自嘲道。“我忘了，你那些个随从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想必他们时刻监视着客栈，监视着我。大堂吵起来的事，他们肯定立马向你汇报了。”
“我可没让他们监视你，我让他们保护你。”
信你个鬼。
书中的宅斗，女主与祝曼娘斗的你来我往，顾靖安却从不掺和。
祝曼娘到最后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落在顾靖安的掌控之中。
“周婉儿未婚怀孕，尤大他们让你赶出去，你不想这样做对吗？”
“你还为自己担心。你在想，如果伙计们知道自己的掌柜是从秦楼出来的，一定会瞧不起你。”
祝曼心里很乱，又好像被剖析的像是透明的一般。
“我以前一直觉得，大家都是亲如一家的伙伴。和大家待在一起筹备客栈的这些日子，我一直都特别开心，也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的样子。可是今天尤大的话让我意识到，这里和我想的不一样。也许有一天……”
顾靖安轻轻敲上祝曼的脑袋，“尤大是从山里出来的，他从小生活在那样的氛围里。他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一时没有想通。”
“小豆和春生都是好孩子，三娘是个软心肠的，有力也是。”
“要是他们知道你这样不信任他们，会失望的。”
“那你呢，周小姐的事，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祝曼鬼使神差地问出来。
“世道对女子有诸多限制，女子在外不能成名出仕，在内不能当家做主。
可是却说女子的操守能够让男子、让家族蒙羞，岂不是谬论？
我从不信男子的名节要系在女子的裙下，家族的荣辱需要靠女子牺牲来成全。自然也不相信客栈会因为留宿一个怀孕的少女而开不下去。”
“曼娘，你真的很会做生意。我和客栈的伙计们会支持你的决定。”
祝曼一直把眼前人当做东家，当做纸片人。
看着对方认真地、泰然地说出这番话，她第一次觉得，好像书中三言两语勾勒的那个宅斗工具人，是有自己的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