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青衫误（六十八）
夏日蝉鸣聒噪，贺文渊就是被这么吵醒的。
他这一觉似乎睡了许久，再睁眼时日光高照，他不由眯上眼别过头，好半天才渐渐适应。
他缓缓转头打量周围，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马车外蝉鸣阵阵，似乎停在丛林之中。
车外的脚步声渐近，贺文渊听见庞元吩咐：“再歇一刻钟就出发。”
他轻咳一声，出声唤道：“庞元。”
庞元闻声而动，他掀开车帘，惊喜道：“王爷你醒了！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贺文渊摇了摇头，声音也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而略显沙哑：“我们如今在何处？”
庞元进入马车，小心翼翼地扶他倚靠在软垫上。然后取出茶杯倒了热水递给他：“离边关还有三十多公里，傍晚之前就能赶到。”
贺文渊接过杯子润了润喉，然后才问：“她呢？”
庞元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头小声说道：“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没醒。风絮内部出了叛徒，她们回不去了，所以，我自作主张，向她们提议一起去边关，如今她们的马车就跟在我们后面。”
贺文渊掀开被子就要下车，但庞元却伸手拦在他面前：“王爷稍安勿躁，在这之前，您得先见一个人。”
贺文渊讶异地看向他，问：“谁？”
庞元避开他的视线，有些心虚地答：“胡则。”
贺文渊当初留给他的线索不多，他们的人查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胡则的下落，没想到竟被贺正元藏在宫中。
临近午时，蝉鸣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
贺文渊在庞元的搀扶下走出马车，站在离马车不远的香樟之下。
得到消息的胡则很快赶来，他行至贺文渊面前，让侍卫候在一旁，然后规矩地行了一礼：“参见九殿下。”
贺文渊闻声回眸，在看清他的模样时不由心中一滞。
难怪派出的人一直没有找到他，胡则如今的模样，和记忆里实在相去甚远。
曾经的他仪表堂堂，不过短短十多年，他竟像是老了二十多岁，鬓边已多出许多白发。整个人透露着一种病态的白，这种白，叫人看着只觉心颤。
胡则在贺文渊的眼里看到了惊讶，他故作轻松道：“殿下这是认不出来了？”
贺文渊顿了顿，半晌才答：“你变了许多。”
胡则笑得苦涩，“春秋无常，人经历了某些事，也总是会变的，殿下不也如此么？”
他站直身，再次向贺文渊施了一礼，说：“此次我是投奔九殿下而来，若是可以，还请您护我周全。”
贺文渊眉头微蹙，他犹疑地看向庞元。
庞元立刻凑近耳朵压低声音解释：“他同我说过，但您那时重伤昏迷，我没办法替您做决定，只好让他先跟着，想着等您醒了再说。这一路上也多亏有他，我们才能逃脱官兵的追击。”
贺文渊心下了然，他淡淡一笑，说：“先生说笑了，前朝覆灭，如今早已没有九殿下了。只是不知，先生惹上了什么样的仇家，竟要找我这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王爷寻求庇佑？”
胡则知道贺文渊这是在对他摸底，既想寻求帮助，就得拿出十足的诚意。
他微微佝身：“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当年，胡则的才华响彻京城，不少权势都想让他为己所用。
那段时日，拜访他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直到他随太子进了东宫，想要拉拢他的人才彻底死心。
所有人都以为他成为了太子的幕僚，可事实上，他选择的却是当时无权无势的贺正元。
胡则呆在太子身边为其出谋划策，暗地里却慢慢笼络太子的人脉，等到万事俱备，再怂恿太子弑父夺位，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助贺正元夺得皇位。
只是胡则没有想到，贺正元在继位后竟背信弃义，将他幽禁在深宫之中。
一开始的时候，贺正元怕胡则逃跑，便用铁链将他锁在床边，门外更是安排重兵把守。
除了一名宫女每日送来三餐，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
日子渐长，直到胡则没了逃跑的心思，贺正元才慢慢放松对他的监|禁，解开困住他的锁链。但活动范围仍只有那座深宫。
说到此处，胡则不由抚上手臂，那深宫中的幽静现在想来也只觉害怕。
贺文渊疑惑：“既是如此，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胡则薄唇轻启：“锦衣卫指挥使燕行，是我的人。”
多年前安插的一枚没有起到作用的棋子，最后竟成了他的出路。
“我与他谋划多日，最后选择百花宴那日。”他看向庞元：“那日的相见并非偶然，是我有意为之。”
注意到贺文渊神色有变，庞元急忙解释：“那日在宫门不小心撞上的人，就是他。”
胡则知道贺文渊有百般不解，继续解释说：“我若想成功躲过那个人的搜查，最好的选择便是边关。我知道您不轻易同人做交易，所以我需要一个媒介，而这个媒介就是风絮。”
贺文渊紧盯着他的眼，已经猜想他是如何达成目的的。
“我也曾真心实意地爱着一个人，所以我看得出，您对那位风絮的姑娘有情，”胡则转过身，看向远处隐隐凸起的沙丘，又说：“我利用了这一点，让燕行和媚香楼的青鸾姑娘取得联系，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机会。”
贺文渊心下了然，他随着胡则的视线一同望向远方，笑说：“先生莫不是忘了，如今我已是一名逃犯，又何来的能力庇佑先生。”
胡则回头看向他，笑得坦然：“先帝曾给与老王爷一枚符印，边关四十州，无论何时，皆只认平西王的符印，不认其他。若我猜得没错，这枚符印如今就在殿下手中。”
贺文渊淡漠着一张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胡则见他不语，知道已经成功大半。
“京中武将寥寥，能成事者不足一二，更别说边关四十州的兵力足以踏平京城。他知道，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为何，我想向殿下寻求庇佑的原因。”
庞元听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他在王爷身边多年，竟不知有一枚可以调动四十州的符印。
难怪他去劫天牢时，贺文渊一句责备也没有，原来是有底气在的！
他也算是明白，这些时日为何胡则会催促他们立即赶往边关了。
半晌，贺文渊勾了勾唇，“先生聪慧过人，在下佩服。等到了边关，本王定会为先生安排好一切。”
胡则掀袍跪地，躬身道：“多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