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pisode.5
最终布鲁斯还是被神情微妙的女儿放过了。
万幸迪克想方设法拉走了蠢蠢欲动的达米安，少了明面上的竞争对手，莱贝卡也不再执着于让他回答，她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转而要父亲介绍在场的其余两人。
对待外人这姑娘的态度相当冷淡，甚至不怎么愿意从他臂弯里下来，不过布鲁斯明白她只是不擅长交际。
“是的，肯特先生……我还记得你，起码在我的印象里你只是在几个月前采访过爸爸，而且是唯一一个没写他坏话的记者，”少女和克拉克以及他的儿子乔纳森握了握手，“这十五年里布鲁斯一定没少给你添麻烦。”
“……”被好友投以揶揄眼神的韦恩家主清了清嗓子，克拉克却好像没能理会他的意思，“可不是，甚至还有模特求他的联系方式求到我这来。”
“克拉克……”
布鲁斯只开了个头就被自家女儿拍了拍肩膀。
“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少女的笑容灿烂又真心实意，“不愧是我爸爸！”
于是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莱贝卡并不明白为何自家老爸明明挨夸了却看上去不怎么高兴，而且她也知晓自己的出现打扰了布鲁斯和他人的谈话，作为爸爸面前的小甜心，少女很是乖巧地表示自己该接受检查了。
“我先送她过去。”
目送好友稳稳托着娇小的女儿远去，克拉克低头望着从刚开始便一言不发的儿子，被他脸上认真思索的表情逗笑了：“在想什么，乔？”
“总觉得韦恩小姐……和达米安很像。”乔纳森昂起下巴，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小卷毛垂在额头上，随着动作跳了一下。
发现男人的目光带着鼓励，男孩努力组织着语言，“就像第一次我们见面，他只把我当成蝙蝠侠的拍档，也就是超人的儿子，看我的眼神和韦恩小姐一样……空空的。”
这个天生怀有怜悯之心的少年说到最后，圆圆的脸蛋都变得暗淡了不少。克拉克蹲下来平视着自己的儿子，有力的手掌抚上乔纳森的肩背：“而达米安会变成那样是因为从小接受刺客联盟的训练，可自幼跟着布鲁斯叔叔的韦恩小姐又怎么会和他相似……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小朋友用力地点点头。
“看来你和达米安的宇宙旅行让你变成一个小大人了，”高大的、五官周正的超人摘下眼镜，露出了微笑，他揉揉儿子的头发，神色是脱离神性的柔和，“我想无论如何，莱贝卡小姐都是一个韦恩，你也要相信你的好朋友能够和自己的姐姐好好相处，并且保护她。”
“可是……”乔纳森似乎还想咕哝什么，却在父亲的注视中咽了回去，郑重点头。
超人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去找那个正和哥哥打嘴仗的小老虎吧，我得等布鲁斯回来——还要处理你们带回来的那个样本。”
这机器照得她有点头疼。
莱贝卡仗着谁也看不见，张嘴打了个哈欠，一个多小时的检查着实叫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当本人相当习惯这种流程的时候。
据布鲁斯所言，这是她在三岁前，也就是还养在外国母亲名下时积攒的沉疴。彼刻还年轻的男人在谈及这些时总显得格外阴郁，他不是没想过通过训练和药物来改善她的身体状况，可收效甚微。
莱贝卡就是比同龄人长得更慢，而且经常莫名奇妙地感觉哪里痛，更是长不出漂亮的肌肉，甚至连现在这副能跑能跳的身躯都是流浪中布鲁斯狠下心锻炼出来的。
想要和他一同练习武艺？那还真是沙中蜃景。
为此她无数次觉得对方会嫌弃她是个累赘而像母亲一般丢弃自己。
那时布鲁斯也就二十出头，整天一脸有谁欠我八百万的苦大仇深样在满世界拜师学艺，他有明确的目标，并试图看清脚下道路的坎坷，而莱贝卡却是他计划中的变数，她从没告诉过父亲自有记忆起她就能看懂他脸上的困扰。
但是他从没有放下这份责任。
所以莱贝卡决定用好多好多的爱来回报他。
回到父亲的故乡后，她装作看不见布鲁斯身上的激烈的冲动和愤怒，接受他为伤口捏造的蹩脚谎言，也从不揭穿他对外的风流做派——既然爸爸觉得告诉自己并不好，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作为贴心的甜心的关心的小棉袄，少女会在心里为他加油。
直到一切都被那个马戏团男孩毁了。
莱贝卡永远做不到像布鲁斯那么善良，她的后悔直到今日还在内心深处燃烧——要是她当初没有吵着闹着想看空中飞人，爸爸是不是就不会想到领养其他小孩？
从旧梦中挣脱的少女冷着脸，仿佛橱窗里不会笑也不会哭的天使人偶。她掠过通知她检查完成的科研人员，直到视野里印入那个比记忆里老去了些许的身影，才扬起笑容扑了过去。
“布鲁斯！”
被突然袭击的男人并不意外地托住她的大腿，让女儿好好骑在背上。越过他的肩膀，莱贝卡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讨人厌的格雷森和更讨厌的私生子。
她悄悄做了个鬼脸，把达米安气得双拳紧握。
“今晚大家都会留在庄园里吃晚餐，除了还在香港的卡珊和去洛杉矶的史蒂芬……”事务似乎告一段落，布鲁斯正好为最大的孩子交代晚上的预定，他顿了顿，“莱薇，你染头发我就不说什么，但记得把舌钉摘了。”
还在洋洋得意的少女顷刻间收起了一切小动作：“好吧。”
成功阻止一起家庭流血事件的韦恩家主在迪克钦佩的眼神中深藏功与名，带着孩子们朝实验室大门走去。
晚餐要准备好几人份，对阿弗来说是个大工程。衡量再三，莱贝卡还是决定去厨房帮忙，反正她也讨厌在布鲁斯面前还得和他们虚与委蛇地说些废话。
“她能行吗……”窝在会客厅蹭壁炉的提姆第一个表达质疑。
他的行为得到了认可——虽说三哥本人被接口的弟弟吓了一跳，他和达米安可是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父亲，你该阻止她这种不自量力的举动，只会给潘尼沃斯添麻烦。”
小少年似乎是想再拉一人站在自己这边，他瞟向迪克，后者却若有所思地偏过头，表示不想参与进这次“批斗会”。
布鲁斯倒没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姑且停下了想去卧室换身居家服的脚步：“没事，厨房里有她专用的轻质厨具，我们在中国待着的时候她很喜欢去后厨闲逛。”
不，他们担心的又不是她举不起锅。
发现唯一能左右阿弗想法的韦恩家主也靠不住，两个少年只好放弃这个作战计划，他们对视一眼，旋即飞快地移了回去。
联手是不可能联手的，他们已经在协同任务里吃尽对方苦头了。
将这些尽收眼底的四十几岁老父亲摇摇头，转身离开了会客室。有时他表现得好像对孩子们的心思了如指掌，有时却又看不穿他们最简单的把戏——但是现在，布鲁斯并不意外迪克会追上来。
他们两人是最初的蝙蝠侠与罗宾，同时也是最佳拍档。哪怕迪克独立出去成为夜翼时令他们的关系一度紧张，可那也是过去式了。
长廊的顶灯将义警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黄昏已过，浓夜潜伏在窗外，摇动的树荫里仿佛藏着一双双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对养父子。
“你想问的我不能说。”
没有人放缓步幅，男人低沉的声音堵住了青年一肚子的疑问，令他忍不住深呼吸。
“我不明白，布鲁斯，”迪克还是开口道，“一切都好好的，莱薇还说要买下全城的飞空艇写生日祝福，为什么……”
为什么那天傍晚你们没有回来？
已是九岁的理查德格雷森戴着紧巴巴的领结和背带等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等到宴会的主人。
“哪怕、哪怕我和她的关系没那么好，可你从没说她就在韦恩大厦下面，”面前的男人始终没有回头，迪克提高音量，一把攥住对方的胳膊，“你看着我忘了她！你看着我把自己的家人给遗忘了！”
他的指尖在愤怒和懊恼的加持下捏到发白，可回过头的蝙蝠侠脸上不见丝毫动摇。
“迪克，别再说了。”
“不！你不能这样布鲁斯！我越是看着她能想起来的就越多，你知道两天前她还在——”
“我说住嘴！夜翼！”
蓦然爆发的怒吼盖过了青年愈发激动的抗议，蝙蝠侠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眸染上阴影的色泽，阴冷得叫人如坠冰窟。
可是他随即意识到，太迟了。
韦恩庄园的走廊何时变得如此深邃？
仿佛有什么在尽头等待着他们。
韦恩庄园的壁画何时变得如此鲜艳？
仿佛那些颜色真正活了过来，逐渐浸染着地毯。
韦恩庄园的灯何时变得如此惨淡？
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把他们留给窃窃私语的黑暗。
布鲁斯几乎是用尽最大的力气捂住了养子的嘴，而迪克下意识扣上父亲的手腕。他惊恐地发现，他们彼此的样貌正缓缓从瞳孔里消失，唯剩方才触碰的手掌才能感受到属于人类的温度。
是先前的交谈引来了某种纯粹的东西。
它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他们，仿佛还能感受到眼睫毛扇动过周身的微痒。
有什么正在注视他们。贴得很近，眼球直直黏在他的脸上。
那定义为何？
为什么谈及莱贝卡会——
青年在脑海里蹦出那个名字的同时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现在握住父亲、搭档、男人、人类的东西，是什么？
人类有几根手指？
“有五根啊。”
一道声音从黑暗之外刺了进来。
她的蓝眼睛在发光，她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她用手里的锅铲拍在了迪克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电醒了恍惚的青年，他愣愣地捂着被轻拍过的左脸，和身旁的布鲁斯一起接受家庭成员的审视。
之前的一切都犹如梦境。
而莱贝卡单手叉腰，举着洗干净的铲子翻了个白眼：“你在问什么蠢问题啊格雷森？你就是为了这种事和布鲁斯待在这这么久？”
“……已经到晚餐时间了吗？”慢了半拍，声线有些嘶哑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开口。
“嗯，你说过吃中餐更能拉近距离吧，”少女颔首，邀功似地道，“我找了好久才凑出那么多双筷子呢。”
“我很期待。”男人收敛地笑了笑。
得到爸爸的肯定后，莱贝卡愉快地转过身，她只是顺路来提醒两人的，自己还要换下满是油烟味的衣服呢，纵然要做饭给那些讨厌鬼吃令她不太满意，但是谁叫布鲁斯在呢，他们有段时间没有一起吃饭啦。
等少女穿上家居服狂奔下楼，餐厅里的人都已经到齐了，阿弗就站在布鲁斯身旁，替她拉开了距离主位最近的座椅。格雷森在德雷克的响指下回神，扫过来的目光带着一点打量的意味。
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蹦跶着入座。
要不是对面就是私生子那就更完美了。
餐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才接触莱贝卡没几天的少年们都对其还算不错的外观报以质询的目光，但在韦恩家主首先撩了一筷子后他们也终于动了手。
“好辣！”
食不言寝不语，因此提姆夸张的反应收获了主厨之一的嫌弃眼刀。坐在他旁边的迪克早有预料般递上一杯牛奶：
“你还是和我一样吃阿弗做的这些吧。”
少年清秀的脸上满是潮红，他三口喝完了一整杯冰牛奶，这才缓和些许，语气不可置信：“为什么只是炒土豆丝也这么辣！”
“嘁。”
就没动过某人做的菜的达米安毫不留情嗤笑出声。
大哥适时充当解说员，防止一左一右两个人在餐桌底下掐起来：“嗯……布鲁斯当时修行的地方位于江西省，那边比较流行这种做法。”
兄弟仨再望那边的二人，果然吃得脸不红心不跳，那同步的动作谁看了都说是父女。
达米安见状捏紧了手里的长筷。
他在迪克和提姆共同的见证下夹了点辣椒炒肉。
“……达米安，你要不要牛奶？”青年看着他由褐转红的脸颊谨慎发问。
弟弟没有理他，面无表情地就着米饭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又夹了一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