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暴前夕
夜间,冷月空悬,树影在宫墙上影影错错,交错斑杂。
几位大人离开乾清宫后,殿内就剩下皇后和殷公公,我便在外殿守着,外头走进来一个太监,手里还拎着食盒,我看了眼食盒,是刚刚熬好的药,抬头看此时外面的天色。
“拿进去吧,陛下该用药了”
过了宫门上走廊的时候,匆匆的跑来一个小太监,一旁的嬷嬷拦住了他,小太监见是我,忙喊道。
“女医大人,皇上醒了,娘娘让您去瞧瞧!”
我心中一喜,再不能慢悠悠的走了,赶紧带着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殿内而去,此时乾清宫外聚满了人,一听皇上醒了,各位皇子想要进去,公主想要进去,心腹臣子也想要进去,可都被拦在了外头。
陛下醒了,皇后怎么都不肯让人们再进去,任凭外面人怎么说都不听,急的金太尉一行人像是热油上的蚂蚁。
小太监带着我从人群中穿过去,期间一阵风吹过,撩起我玮帽的一角,好巧不巧,我与贺安对上了眼。
贺安怔了一下。
隔着提着宫灯的小太监,他看我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剑,冰冷之余,眼中深处又是空茫的,似乎愤怒,也似乎迷惘,还似乎是……委屈。
我倏地转过脸,神经轻绷,拉着玮帽的手捏的发紧,径直随着太监进入殿内。
心里却波涛汹涌:贺安看到了?他认出来了?朱霜的易容术应当很不错啊,而且只是一小部分脸。还是他本来就心情不佳,看谁都这般凶狠?
“陛下您终于醒了,臣妾还以为你要丢下我们母子呢”
榻前的皇后泪眼婆娑,哭的梨花带雨的时候还不忘紧握着陛下的手,进来时看到这样的情形,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孟姨也是位高手啊。
“女医,你快来,陛下正有话呢”
床上的人看向我,缓缓抬手,殷公公眼疾手快,赶忙在床榻边放了个凳子,我起身坐上去。
“陛下,您找我?”
皇帝微眯着的双眼神情浑浊,还未说话,先咳了起来,殷公公忙把他扶起来,喝了几口温水又要喂他一颗药丸,我连忙阻止。
“陛下,您身子不适,这些药不能再吃了”
皇帝靠在枕上,喘了许久,才看着我缓缓开口。
“你,闻家那姑娘?”
心中一惊,但也是不可避免的事,面见陛下不能遮面,我又跪下,答道。
“是”
“坐吧,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般本事”
皇帝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句。
“你与你父亲一样,都喜欢藏着掖着”
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发现父亲刻意躲避朝堂了,笑道。
“陛下,不问我为何要进宫吗”
皇帝看了看我,哈哈大笑,说道。
“你与闻卿一样的直言直语”
蓦地,他笑意一收,沉声道。
“你们,都很奇怪,有事瞒着朕,这天下都是朕的土地,你们有什么需要瞒着朕呢…朕的皇后”
说到后面他的语调疾速一转,皇后被喊的心惊肉跳,立刻起身跪地。
“罢了,殷公公,让太子进来”
又让殷公公从床内的柜子里拿出一卷层层包裹的羊皮卷。
太子得令进殿,沉默地跪在殿中。
“陵安以南有一处谷地”
羊皮卷上很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了陵安以南过了大概几十里,山路之后一个谷地,赫然是岭南。
“去这里吧”
这图上画的地方就是我们打算去的地方,那里适合种地,只是自古以来便有瘴气广饶,兵马进去再皆损失惨重。
我的情绪顿时复杂起来,不止为太子的疾患早已被察觉,更惊的是皇帝未曾动怒,还为太子准备了后路。
太子垂下头,轻声答道。
“父皇,儿臣不孝”
皇帝看着他,并未多言。
“你是朕的儿子”
“儿臣是您的儿子”
太子倏地捂住胸口,绽放出一个笑容。
“父皇既然知晓儿臣心疾,为何不早日换下太子,看着我们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
身旁的殷公公顿时紧张了起来,可太子还未说完。
“陛下在意过这片国土吗,国库空虚您不知晓吗,两位弟弟贪婪疯痴,不是当皇帝的料也再三作乱,您也如此放任,宫中无数儿子女儿尽是有才之智,却被扼杀在这深宫的沼泽中,您都知道吗”
太子一字一句,似是吐出层层怒火,他不是抹除皇帝所有功绩,他只是觉得皇帝得到了这个位置,却不甚珍惜,越发独裁,视天下为棋,未曾尽到生父之能,也未曾尽到国主之责。
我们被戏耍了,像猴子一样,在皇帝面前掩饰,蹦跶,演戏。到头来,就被赏了句一句你去那吧。
“殿下”
殷公公见陛下面色铁青,惊慌不已,忙提醒太子殿下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乾清宫外,三皇子有些犯难,幸亏舅舅他们还未进城,否则陛下计较起来他们可说不清。七皇子等人下午回了一趟府,也就是半日功夫,换了身衣服吃了顿热饭,听说陛下醒了,又急忙进宫来了。
之前陛下昏迷的时候大家都得守着,等着陛下的诏书,更是恨不得此时就守在皇上榻前,让他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让他昏昏沉沉间只感受到自己的孝心,直接传位。
“宣七皇子觐见”
七皇子怔了一下,随后抑制住狂喜,乐颠颠地随着小太监进去了。
我与太子一行同时走出,身后传来殷公公宣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深思国家社稷之重,太子屡次言语犯上,不敬先祖,不堪大任。为保我朝宗庙安宁,民生昌盛。朕决定废黜现行太子。
废太子自朝令之日起,迁出东宫,退居岭南封地,以修养心性
钦此”
灯烛荧煌,夜风萧瑟。
我停在殿前的台阶上,目光忽然微微闪了一下,隔着人海与白纱与一人对上视线。
他身侧的官员都在讨论废太子之事,争论陛下的行为是否草率,但此时贺安却心不在焉。
他应是刚喝了茶,唇被水打湿,如同桃花瓣一样鲜艳欲滴。
月光如水,时间仿佛静止。
我攥紧了手,下一刻,果断转身,与太子并肩而去。
方才在大殿中的一切,都在展露陛下要死了,他想任性一回,他想要无数人在今夜为他陪葬。
所以,封召不是免死金牌,而是开启大逃杀的令牌。
不论七皇子会不会被封为新太子,他自出来这一刻,都会是下一位“太子”,三皇子的兵或许已经入城,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