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311

    我死掉了，是一场车祸，我感觉到车轮把我碾成肉泥，把我撞得四分五裂。

    可是我并没有如想象的一样，成为简简单单的一摊肉酱，我好好的，现在我的尸体旁边，没有人发现我，他们看不见我，他们不能看见我。

    我是，鬼？

    “当然不是。”“谁？”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我触电般转过身，却没有看到人。“你不用找我，”她说，“你只需要知道你有一个宝贵的机会，可以再活一次的机会。”复活？也太作弊了吧。“我要怎么做？”“你知道，系统吗？”

    系统？无限流？“知道，那又怎样？”“你的任务，就是系统。”嗯？让我当陪玩呗？“你得告诉我我要干嘛呀，不然我再死一次你这不是整我吗？”“任务很简单，陪进入世界的玩家做完一百个任务，你就可以自己许愿离开复活。”“自己许愿？按你的意思我还可以许别的？”“你还挺聪明。”这买卖，稳赚啊。

    “行。”

    刚说完，一阵眩晕就占领了意识高地，等我再醒来，已经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了。面前站着一个女人，轻轻扫了我一眼，“怎么样？”“还成。我现在是在？”“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意识空间。或者说，另一个世界。”行吧，反正听不懂。“你可以去跟其他系统认识一下，有些是跟你一样的人类。”“意思是还有不是人类的咯？”不是人类，那是什么，狼人？“机器人，也就是天生的系统。”“那你是？”“后者。”怪不得，听她说话，一点起伏都没有。“我的编号是0001，在你熟悉环境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她准备走进一个投影的大门，忽然又顿了顿，返回来在我的胸口别了一个胸针烫金的字体写着“0311”，是我的编号。“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个机会，总不能是每个人死了都要来打最后一次工吧？”我问。她还是用一种可以说是冷漠的语气回复：“你不需要知道。”

    行吧，0001走了，我也跟着出去，可是没有再看见她的人影，眼前是一个大厅一样的地方，像公司的工位，很多人，不，系统都在工作。

    我忽然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几百个躯壳里，有哪些装的适合我一样的灵魂。

    “你是新来的系统？”有人问我，我抬起头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或者说，青年。“对，我的编号是0311。”我清晰地看见，他在听见0311的时候，瞳孔狠狠地震动了。“你是人类？”他问我，“是。”我说，“怎么了吗？”他一边使劲摇头，一边转身想走，我拉住他，他怪异的反应，还有0001模糊的答复，让我对这个地方从好奇变成了怀疑。“0311怎么了？”他低着头不回答，始终不敢看着我。为什么？如果说一个人对应的是一个独特的编号的话，那么……我放开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还是说，我怎么了？”他震惊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周围有不少人向我侧目，那种现在舆论中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就试着在几百个工位上寻找，果然我找到了，刻着0311的座位。我舒坦的坐下，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任务的要求，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准备再去找找别的，又有人把我叫住了，“0311？”我看着那个人，是个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你是0311吗？”“是，你是？”他没有回答，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又很快的离开了。我是瘟神吗，怎么都嫌我晦气一样？我打开手心，那是一个纸团，轻轻抚顺，上面用还算清秀的字体写着：我是0416，你还记得0502吗？

    0502？我当然是记不得的，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人是会用编号来代称的。我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站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茶水间朝我招招手，我装模作样拿起桌上的杯子走过去。

    “你真的不记得0502了吗？”“我为什么会记得？”“他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好像被谁掐住了喉咙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脸涨得老红，半晌，才缓过来一样。“算了，我带你去看看他吧。”说完就拉着我要走，“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为什么要见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明明是个新人，但是所有人都跟躲瘟神一样避着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好想直接去死了算了。0416看着终于崩溃的我，眼眶也忍不住红了，他好想说什么，但是又露出刚才那样像被掐住的痛苦的神情。“他……爱”音节一个一个慢慢地从他嘴里掉出来，“你。”他爱我？一个系统，怎么爱我？0416说完，表情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狰狞的神情并不属于眼前这位清秀的少年。“你刚才说，要带我去看他？”0416点点头，“你确定你不会骗我。”他笃定地点点头，“你放心。”

    “那走吧。”

    0416带着我穿过一道光门，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房间，方方正正的，跟其他建筑隔得老远，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

    0416推开房间门，屋内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书桌，椅子，衣柜，还有一盏灯。仅此而已。我往床上看过去，上面躺着一个人，胸口微微起伏着，很虚弱的模样。“那是……”0416知道我想说什么，“对，那是0502，你能去看看他吗？”我看着床上的那个人，五官端正，哪怕是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瞧出一股英俊来，却不具备攻击性，如果说0416是清秀的长相，那么这位，就是妥妥的少年，如果不是躺着，他恐怕比0416还要高大一些。床不大，他的身体蜷缩着，像一条雨夜的流浪的小狗。我轻轻走过去，床上的0502听见了动静，眼睛慢慢睁开，“0311？”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个至少180的人，声音可以哽咽成这个样子。0502的眼眶通红，嘴里不停念着我的编号，我才发现，他不是看见我了才叫我的，而是醒了就一直在念。如同条件发射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我慢慢走近，坐在床沿上，好像我就应该这么做一样，我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背上，慢慢拍着，我说，0502，你看看我，我是0311。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0311，你是0311。0311。”“是，我是0311。我终于来了。”他小心地把身子坐正，我帮他把枕头垫在腰后。很奇怪，我没有看见他身上有任何伤痕，但我就是知道，他很痛，他一痛，我心也跟着痛了。

    他拉着我的手“我好想你，我好想你，0311。”我说我也想你，0416悄悄出去了，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问问他，问问他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诡异的事，为什么他一痛我也痛。可是话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看着我的眼睛，生怕我又不见了似的，他用手心摩挲我的手背，问我为什么这么凉，我说因为我死了，他说他知道，他知道。这样的相处没有持续很久，0416去而复返，表情严肃的说他们来了，0502表情突然也变得严峻，“快走，快走。你保护好她。”0416就这样又带着我离开了。

    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和0502一样的床，我睡不着，每件事都太离奇，我的尸体，看不到本体的女声，面无表情的0001，主动联系我的0416，还有0502。突然有人敲响了窗户的玻璃，是0416，我溜出宿舍，看到了墙角静立着的0416。“有什么事吗？”“白天的事，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跟你说明。”说完，他身后出现一个光门，“进来吧，这是我这么多年才研究出的系统的空子。”“空子？”“嗯，你可以理解成一个不会被系统监控的私人空间。”他有点得意地说，我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去。

    “好了，正式介绍一下，”他说，“我是0416，一个机器人。”我有点震惊，跟我同行一天的，居然是机器人。“不要太惊讶，还有0001，0502也是。我们都是有仿生系统的机器人。”“！！！”我不敢相信，那个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重复我好想你的少年，本该是0001那样的机器人。

    “但是你应该也发现了，呃，他有点不同。”他更像人。“为什么？”我问。“因为你。”“我？”我真是何德何能。0416从私人空间变出两个椅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接来一杯热水，递给我，然后告诉了我所有的故事：

    我是人，毫无疑问的人，只是跟普通人相比，我就不那么毫无疑问了。

    我曾经进入过一次系统，但不是以这个身份，我是闯关者，其实就是随机抽取的“幸运儿”，只要能闯过10关，就能实现一个愿望，无论是什么。而当时，跟随我的系统，就是0502，他热情，纯粹，是我所有的安全感所在。我们走过的世界，0416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在最后一次任务里，我躲在0502怀里，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别怕别怕，那是鬼怪主题的任务，他看着路上的鬼怪走向别处，擦掉我脸上的眼泪，他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他也清楚的知道，所以他说，以前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是自从遇见了我，那里就被装满了，我的开心，我的难过，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点点滴滴，他都想装在那里，如果可以，他希望我可以同意。我覆上他的手，说，我爱你，0502，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可是那次任务我们还是失败了，一辆卡车被鬼怪驱动，从我身上碾了过去，0502崩溃了，他发疯一样的破坏了整个世界，他知道，任务失败的结果，不是回到现实，而是死，就如我刚开始那样。他被惩罚了，被囚禁，他只是一个机器人，本该是没有感觉的，即使有仿生系统，可他们发现，0502，越来越像人，他开始流泪，开始发呆，开始不停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有一天那个人好像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剩下的只有一串编号

    0311

    一开始是看守他的人，后来到那周围的各个工作的人，再到整个系统世界内部，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让一个机器人，长出心了。

    有一天0502不再念了，看守他的人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用这辈子的自由换我再进去一次系统，以他们的身份，完成任务，再重生。对，机器人也是可以完成任务的，只是比人多得多，多到他们根本不敢去想象会有完成的那么一天。0502的请求被同意了，所以本该早就死去的我，被暂时封存在两个世界的通道里，他开始疯狂的出任务，没有一刻是闲暇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告诉他，我进入系统了，他想见我，可他们又要囚禁他，他打伤了看守他的人，可还是被抓回去了。他们不止要惩罚他，更要研究他。

    我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这是一个虔诚者，忠贞者，勇敢者的爱情，是献给我的爱情。

    0502，我爱你。

    那天晚上之后，我开始做任务，像以前的0502一样，只是我真的比他轻松很多，0416找不到我人，也大概明白了，有时他想告诉我0502的情况，干脆直接写了便条贴在我的工位上。

    我不再胆小，不再畏惧，我知道有一个人会永远守护着我，他是我的安全感所在。

    100个任务做得很快，终于到了完成的那天，系统世界的长官问我想要完成什么愿望，我说我要还0502自由。长官轻轻挑了一下眉“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嗯。”“那你知道他是不会死的吗？”“嗯。”“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他自由，我要他跟其他的少年一样，在阳光下挥洒自己的青春，我要他做一个真正的人。“你不用知道为什么。”“好吧。”长官带我走到囚禁0502的房间，把0502放了出来。

    “0311。”

    “0502。”

    “你要死了吗？”

    “嗯。”我们果然，心意相通。

    “0311。”

    “嗯？”

    “我爱你。”

    “我也是。”

    他低头看着我，生怕我下一刻就会消失。

    可是没用，我还是死了。

    但是没关系，我知道有人会每天在我的墓碑前流泪，会问我一个人怕不怕。我不怕，0502，你也别怕。

    0502

    0502

    “我爱你，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