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糖葫芦
次日，恰逢休沐，夜明抱着两坛从掌柜陆年那好说歹说，最终答应给‘白云客栈’提一句诗，画一幅画，才让他忍痛割爱拿出桑落酒，朝着城西边走去。
穿过曲折蜿蜒的小道后，脚下的青石台阶不知何时变成泥泞，坑洼，崎岖不平；只有在坑特别大的路段，才有几块破碎的石板搭在上面。
狭窄的街道两旁，尽是一些低矮破败的房屋，大多是用泥土和茅草搭建而成；街头巷尾，来来往往之人皆是衣衫褴褛。
随处可见的难民，孤零零一个人，或是三两成群跪在地下，低着头，盯着眼前用于乞讨的破旧瓷碗，直到有路过之人丢下一枚铜钱后，加快脚步嫌弃地离去，铜钱与碗壁发出清脆声音，他们才会抬头看向离开方向，重重地磕头；
一连三个，态度庄重，嘴中还在呢喃着，“谢谢您，愿您一生平安！”用手抓起碗底那枚铜钱，宛如珍宝，笑着塞进衣服中。
夜明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将酒坛放下，伸手进衣袖中，掏出全部铜钱，选了几个最为年幼的孩子，弯下腰，将铜钱一枚一枚轻轻摞在碗底；
那几个被选中的孩子，连忙向他磕头谢恩，动作那样虔诚，似在报答内心的感激之情；
对于他们的反应，夜明却是只觉到羞愧：只是几枚小小的铜钱，甚至就只能买到一个包子，却受到他们这般对待，行这样大的礼。
两巷阴影处，一道犀利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夜明，从夜明出现，到放下酒坛；
忽有道身影似箭一样飞奔而出，趁夜明愣神之际，抱起一坛酒，径直跑入人群，也不管被撞到之人的哀嚎与咒骂。
夜明听到背后传来的声响，回头望去，也只瞧见一道清瘦背影慌忙跑远；但收回视线，却是瞧见原来两坛酒此时就只留有一坛，另一坛不翼而飞，夜明顿时清醒，抱起地上剩的一坛，抬腿追了上去。
可能是因为酒坛太重，又可能是夜明是武夫的缘故，比一般人体力好，没多久，就将偷酒贼堵在巷角。
夜明这才看清这个偷酒贼：枯瘦如柴的男童，年纪约莫十一、二岁，身上套着一件破旧发白也不合身的衣服，从上到下歪歪扭扭打满补丁，头发也因长时间没有打理，如同杂草一样；
却长着一对极为好看的眼睛，清澈明亮。
虽被夜明逼进胡同，但那男童的双手仍然死死地抱着酒坛。
夜明看清情况后，也不好做出指责，看向对自己处于防备的男孩，语重心长道，
“我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这样肯定是不对的，这世上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看看，不要因为一些事就困住自己。”
说完，就将这怀中的酒坛放到自己脚下，对着靠在墙角，死死护着住偷来酒的男孩道，“麻烦帮我照看片刻，谢谢！”
随后，转身离开巷子，也不顾对方是否答应，是否会趁机溜走，甚至是将两坛酒都搬走。
夜明走到街道上，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一个四处吆喝，卖糖葫芦的老人。
此时，那老人肩上的草靶子上只剩零零散散的几串糖葫芦，夜明跑到老人身边，礼貌出声，要了两串。
那山楂也算不上颗颗圆润，包裹的糖丝也不均匀，就连用来串山楂的竹签也是歪七扭八，长短不一。
接过老人递来的糖葫芦，夜明道了声谢，伸手进衣袖，下意识就要掏钱结账，但仔仔细细翻遍两边衣袖中的袖带，却是一个铜钱也未找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铜钱全部给了那几个乞讨的孩子;
遂面色涨红，面露尴尬，试着与其商量，
“大爷，我今天铜钱带的不多，这样，我把这个抵押给您，我明天来赎，行不行？”
一边小声哀求，一边从衣带上取下昨天晚上青衣小道士张道羽给自己的铜钱配饰。
听到夜明的话，那老人急忙摆摆手，刚准备开口，却被夜明抢先道，
“大爷，我不是骗子，你相信我，我就在官府任职。”见到大爷摆手动作后，夜明急忙补充，还从袖袋拿出官府刻章，递向大爷。
“你见过那个骗子会说自己是骗子？”
“况且，我也不收你钱。”那老人笑呵呵道。
“我看那些小家伙可怜，知道他们没钱，每次就会多做几串糖葫芦，就以多了浪费的借口，送给他们解解馋；
可是今天他们接过后，却是给我铜钱，再三询问这才得知，有一位好心人，今天给了他们很多铜钱。”
“我在这一块几十年了，说不上识得所有人，但也混得基本上人人脸熟，而我瞧你就面生的很，如此想来，那位好心人，就是您吧！
况且看你衣着也不像言而无信之人，那两串糖葫芦，就算老头子我送你的。”老人道明原因。
“那就多谢了！”夜明朝他弯腰行礼。
拿着糖葫芦，夜明快步回到巷口，也不知道那男孩还在不在。
拐过拐角，夜明一眼就看到他仍然蜷缩在墙角，身后则是两坛酒，听到动静，那男孩却是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来人，看到是夜明后，又迅速地低下头。
看到这眼神，夜明只是心存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只认为是害怕自己；放缓脚步，慢慢走到男孩身前，就一串糖葫芦递给他，却见他将头瞥向一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但夜明却发现他喉间咽了咽，肚子发出轻微的‘咕咕’声，直接强横地把糖葫芦塞到他的手中，自己拿出另一串，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嗯，这糖葫芦不愧是天底下最最好吃的。”
看着他极力压制住眼神中的渴望，夜明微微一笑，背过身去，朝着远处走了几步；开始品尝起糖葫芦，动作很慢很慢。
花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夜明终于吃完了糖葫芦，将竹签沿中折断，随身扔到一旁，回身望向墙角的男童，并没有看到糖葫芦，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吃一串糖葫芦就好了。”说完，夜明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或者说是有没有听进去，走到男孩身后，搬起一坛酒，径直离开。
看着夜明渐渐消失在拐角处，那男孩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糖葫芦，只是此时的糖葫芦，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完好无损，少了最上面的那颗山楂，只是不知道是被蹭掉，还是被他吃到他肚子里……
那男孩扶着墙撑起身，用力地将酒坛搬到巷口，朝着夜明的背影大喊道；
“喂！”
在夜明回头的瞬间，用手指着地上的酒坛，笑了；但在夜明转身的瞬间，却沿着另一条路跑远。
夜明看着他混入人群中的身影，也笑了；迈步走回，搬起地上的酒坛，朝着那巷子望去：除了自己随手扔出断成两截的竹签，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