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善人
“姐,阿哥又饿昏了。”
等这妮子将江尘翎和张道陵都引到自家茅草屋外边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忽然从里面走出来。
她扶着墙,面黄肌瘦,看着,应该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似乎是有些惧怕面前这两位穿得光鲜亮丽的大哥哥,她边是说着话,边是紧紧拽着自家姐姐的衣裳,不敢抬头看面前两人。
“江堰,这小女娃都饿坏了,要不,带回庄子去吧?”
张道陵的声音轻颤,说实话,饶是他,此刻都看得有些心慌。
而江尘翎虽是心中仍然发堵,但在看过霖州县外数十万难民后,他已经明白。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没有谁,可以幸免。
所以,他保持着镇定,稍稍看了眼边上有些面色难看的张道陵,声音清冷:
“你能帮这一个,但天下,像她一般的还有千千万,张道陵,你救得完吗?”
对啊,当今世道战乱不止,虽是有江夙监国,镇得下面各路藩王暂时还不敢明着出来作乱。
但光是北狄和西夷的联合侵犯,就够当前大乾喝上一壶了。
外加底层小吏层层剥削,他们,救得完吗?
饶是能救一人,但这天下,谁救?
“陵儿,吾知晓汝看那江夙多有不爽,想要为江堰报仇,但汝可知,若这天下无他,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孤?大乾本就风雨飘渺,前途未定,再也经不起一次新的叛乱了。”
不知怎的,张道陵心里忽然便是传出了他父亲,也就是烟雨阁现任阁主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带我进屋。”
闻言,这小丫头顿时大喜,江尘翎愿意进屋,那便代表着他愿意收了自己。
也就代表着,自己的弟妹,以及爹娘,能有吃食了!
随后,她连忙进屋,舀了一勺泛着米白的热水给自己弟弟慢慢灌上,不消几时,男娃咳出了声,慢慢醒转过来。
“狗娃,带妹妹去隔壁爹娘的屋子里,等阿姐这边好了,咱就去吃馍馍。”
那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像是明白了什么,强忍着眼睛里的泪光,很是懂事地带上刚刚那个小丫头,走进另一间屋子。
“官人,奴家有…有新衣裳的,您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换。屋子里的床也是新打的,官人力气大,也无妨。”
“不急,你先坐着。”
像是为了安慰张道陵,江尘翎只是看了眼草屋里的装潢,找了处干净地坐下,随后,从兜里拿出一袋碎银子:
“这里面有七钱碎银,够你们吃上一个月饱食,但之后,你们又该怎么办?”
闻言,那小女娃有些纠结,之后该做什么?
她又能做什么?除了出来卖,在这乱世里,她又能做什么?
“奴家还年轻,还能多接几个客…”
那小女孩愈是说到后面,声音愈是细若游蝇。
张道陵闻言,握着扇子的指节不禁更为紧了些。
确实,这个年纪的小娃娃,除了身体,再无可以养活自己的本钱。
“那你想一辈子都这样吗?”
像是想直接看穿面前人的心灵,江尘翎紧紧盯着面前人的眼眸,没有动弹。
随后,张道陵却是傻了,因为他能感受到,此刻于江堰身上,发散的全是上位者的威压。
即便他,都有些想直接匍匐称臣。
“奴家不想,但…奴家除了这些,真不会其他的活计了!”
小女孩顿时哭了起来,望着面前人哭着的样子,江尘翎只是将手中碎银悄然放在她的掌心。
内心默叹一声:“没办法,谁叫这是我欠你们天下人的。”
随后,他带着张道陵站了起来:“咱现在还需要去郑家村办事,短时间内回不来。”
“你可以拿着这一袋碎银去给自家弟妹爹娘买些吃食,但有一件事,我事先和你说好。”
“咱是霖州县出来办庄子的官人,现在庄子里比较缺人,你可以找些认识的熟人商量,要不要来咱的庄子里办公,例钱好说,一个月四钱,包两餐吃食,多劳多得,咱的庄子也不养闲人。”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咱们,继续在这路边叫卖,也可以选择赌一把,来咱的庄子帮工,从此不愁吃喝。”
“选择权在你,不在我,只是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我给你时间考虑,等我回来时,还会来找你,到时候,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答案。”
盯着面前两人离开的背影,小姑娘顿时失了神。
四钱银子…当初山匪没来村子里抢杀汉子时,即便是村子里最强壮的汉子出去干活,一个月累死累活下来,得到的例钱也就四钱银子。
可这会不会是骗人的局?这年头,天上白掉馅饼的好事,哪还会有?
可随后,她又掂了掂手里那沉甸甸的银袋子,话会骗人,但银子不会,再说,她贱命一条,或许即便是卖了,也值不得这么多银两。
赌么?那便赌一把!
“狗娃,走,姐带你去买吃食!”
…………
“江堰,高,实在是高。”
马车上,仍旧是朝郑家村开的土路,张道陵却是依靠在马车栏杆上,朝江尘翎讲出了这么一句话。
确实,救人为下,攻心为上。
今天救了这小丫头,但她若不思进取,之后仍旧在大街上叫卖自己,那救了便和白救没什么两样。
若能纠正她靠贩卖自己求生,改以靠自己努力求生,那今日付出的银子,却也值得。
“但你得想清楚了,这么小的丫头,能来庄子里做什么?”
张道陵还是有些不解,这么小的丫头,能来庄子里做什么?
“盖不了篱笆屋顶,还不能叫她去帮你们这些糙汉子洗衣裳吗?实在不行,你小子若是看上人家姑娘了,收来当正房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江尘翎不禁打趣了身边人一句,随后,张道陵却是一巴掌摁到他脑袋上去:
“你小子,果真禽兽,老子看错你了!”
但在他们两人身旁,正是赶车的周通,却不禁红了眼眶。
自家当家的,果真是个善人!
而后,风雪依旧,前路漫漫,等到瞧见郑家村门口时,太阳已经沉落西山。
“李拐子,来者江家帮!开门行个方便!”
拐子庄外,江尘翎叫周通停了马车,他翻身下马走前几步,便敲响面前大门,扯着嗓子大喊。
随后,有家丁悄悄打开一道门缝:
“你们便是江家帮的?咱当家的说了,不想见你们,有事滚远点。”
不想见?江尘翎闻言眉头稍皱。
果真是闻人庄的手笔,看来,早先时候,秦三笑便已经发现,自己勾搭上了李拐子。
若不除了闻人庄,那这条线,可就真得废了。
“能否传个话?咱上次签的条子可是白纸黑字的约好,要在之后建起长时间合作的才对。”
对此,那小厮有些脸色难看:
“江当家的,您老人家就别为难小的了,庄主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再说,这次也不是咱想违约,当家的说了,顶上有人看着,除非是上面没了意见,否则他一个做下属的,也不敢动身。”
话说到这,江尘翎眼神轻闪,当场便是退了两步,朝面前人作了个揖,旋即离开,回到马车上。
“当家的,这拐子庄不讲信用!”
周通有些愤慨,可后者却表现得不紧不慢:“呵呵,他已经将明路给咱指出来了,咱也懒得说他不讲信用。”
“明路?什么明路?”
周通不明白,刚刚明明自己也在听,为什么自己听不出这番话里面藏着的路子?
“江堰,你可是真要去办?我可以帮你。”
作为烟雨阁少阁主,张道陵哪能不知道李拐子话里藏着的话。
顶上有人?想要顶上的人没了意见,言下之意,不就是想看着他们两大酒庄自相残杀,直至一方被连根拔起么?
只不过,这李拐子,心够贪啊。
江尘翎念及此处,思索一二,便朝着身边人开口:
“呵呵,闻人庄是一定要除掉的,可这李拐子,咱却也得敲打一二。”
“今晚就不错,月黑风高,杀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