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袁氏
黑夜里，笃马河自西而东奔流不息，似乎与黄河平行，却也同样串起了濮阳、高唐、鄃、平原等县，最终注入渤海。
笃马河岸边的鄃县，灯火辉煌，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显眼。或许是因为弘农王和甘陵王的驾临，让这座县城增添了几分大汉皇族的辉光。
相比笃马河的汹涌澎湃，鄃县县城的金碧辉煌，此刻鄃县府衙内堂，却气氛凝重。
酒还未过三巡，众人也皆是清醒。
袁博忽地起身，手握酒杯一饮而尽，走至刘禅面前哭诉道：“殿下不知，那日洛阳兵变，大将军（何进）身亡，我等悲痛万分，冲入宫廷，把宦官赶尽杀绝，以为可以还我大汉一个朗朗乾坤，却不曾料想到，那董卓老贼趁虚而入占据了洛阳城，挟持了殿下和朝堂诸公。”
“袁相国之言，孤感同身受，那日我与陛下连夜逃至北邙山下，却不料遇到了那董贼。那厮以救驾之名，行篡位之实，倒行逆施，祸乱朝纲，又将我与太后囚禁于永安宫中……。”刘禅也哭诉着，“幸得忠良之士相助，才得见天日！”
听弘农王言语，在座诸人无不落泪叹息。
“那董卓老贼，私下议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时，家兄袁绍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可惜势单力孤，无法挽回局势，不得已只能逃出洛阳城，再从长计议！”
“是啊，先帝在世时，殿下就贵为太子……！”堂前诸位也纷纷议论道。
“臣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愿再登帝位？”甘陵相袁博向前踏出一步，握住刘禅的手说道。这不仅是袁博的意思，更是他袁氏反击董卓的一招妙棋。
“这……！！”刘禅本能抽出被握住的双手，没有回答。
见刘禅没有回应，甘陵王刘聪也加入其中，劝说道：“王弟，你可是灵帝膝下长子，那皇帝之位本来就是你的，又有何犹豫呢？更何况那董卓老贼，一介边郡武夫，有何权利来废长立幼，废黜我大汉皇帝！就算如今他把陈留王刘协扶上了皇位，我大汉宗室也不认可！！王弟，你又在犹豫些什么呢？”
一边是士族领袖，以四世三公的袁氏为代表。另一边是刘家宗室，这些人大多都是光武帝刘秀的后代，严格地讲，都有皇位的继承权。而且刘聪这一脉可是出过许多位皇帝。刘聪往上追溯，是源于第一代甘陵王刘庆，而穿越成刘辩的刘禅，是第一代河间王刘开的后代，而刘庆和刘开是亲兄弟，都是汉章帝刘炟的儿子。按这辈分算下来，此时的刘禅，还的确是甘陵王刘聪的远房堂弟。
正因为这层关系，刘聪以及背后刘氏宗族的意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有宗室的支持，再加上袁氏的门生故吏，他刘禅只需要振臂一挥，这河北之地就能收入囊中，如此一来，也确实有了称帝的基础。
要知道昔日光武帝刘秀，也是在河北称帝后，继而一统天下的。
“殿下！！”堂中诸人，纷纷放下酒杯，拱手喊道。就连刘备、魏延两人，也都带着几分期待，朝刘禅看了过来。
刘禅见此情形，缓缓放下手中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直了身子，朝西面洛阳方向拱手一礼，然后说道：“如今陛下，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虽然年龄比我少了几岁，但却聪慧过人，先帝在世时，也颇受宠爱。此时荣登大宝，也正好顺应了先帝遗愿，实不忍再夺吾弟之皇位，况且孤也并无僭越之心。”
听刘禅这么说，袁博、刘聪两人顿时蔫了，瞟了对面的刘备、魏延两人，心中刚升腾起武力挟持的念想也断了。
正当众人默然之际，刘禅话锋一转，说道：“那董卓老贼，祸乱朝纲，毒害百姓，欺凌太后，奸淫后宫。孤身为人子，定当诛杀此贼，替国除害，为母报仇！”
袁博听到此言，心中一亮，虽然刘禅没同意再当皇帝，但是在讨伐董卓上面，跟自己确实有着一致的目标。另外，这不还有太后嘛，大汉帝国的太后，权力可不小，皇帝岁数小的时候，太后是有摄政权的。
“好！！殿下说得好！！吾等誓杀董贼，为君报仇！！”袁博脸上恢复了神色，击掌而誓。紧接着又道：“殿下让位于弟，真乃高义，令微臣钦佩不已！只是不知太后如今身居何处？臣等也好前往谒见，以尽忠尽孝！”
“太后如今身居东郡濮阳城！”关于太后的行踪，他刘禅也没啥好隐瞒的，迟早会传扬出去。
对于袁博来说，以太后的名义来讨伐董卓，也不失为一招妙策。以此扳倒董卓，重新夺回朝堂的影响力，也并非不可接受。当然，相比起扶持弘农王重登帝位来说，这中间过程的确要繁琐一些。
“诸位，请满饮此杯！！借此机会，我等共诛董贼，匡扶汉室！”刘禅举杯说道。
“共诛董贼，匡扶汉室！”众人也纷纷举杯敬向刘禅，作为回应。
话说，他刘禅又何尝不想重回帝位呢，只是前世的经验告诉他，在羽翼未丰满之时，皇帝就好比那笼中的金丝雀。看起来高高在上，尊贵权重，其实却被各方势力架空，身不由己。
再世为人，他刘禅不想沦为别人手中的那只金丝雀，他想成为翱翔天际的雄鹰，俯瞰这苍茫大地，他渴望成为吞云吐雾的真龙，巡视这八荒六合。
昔日光武帝刘秀，依靠地方豪强，推翻王莽政权，重塑山河，实则是与豪强世家共治天下。
光武帝的首任皇后郭圣通，便出自常山郭氏，第二任皇后阴丽华则来自于南阳阴氏。其麾下云台二十八将背后，也是诸多的世家豪族，经过联姻、重组、分化，一百多年的发展，以至于大汉帝国，自汉章帝刘炟以后，就接连出现了多名幼儿皇帝的现象，其身后外戚，一跃成为新的摄政家族，长期替皇帝行使权力。
等这些幼儿登基的皇帝到了亲政的年龄，他们则会想方设法夺回皇权，借助宦官去扳倒外戚。但因为从小就在外戚的掌控之下，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又过早沉迷于女色之中，甚至还经常服用各种药石，最终导致寿元不长，无法长期执政，更没有能力去平衡、打压功臣、外戚、世家大族等各方势力。
东汉的世家豪族也愈发严重，土地兼并也愈发激烈，逐渐地，大汉帝国的政治、社会、经济资源被世家豪族尽数掌控，皇帝虽是天下共主，但其享有的权力、掌控的资源则越来越少，以至于连董卓这样的武夫，都能主导皇帝的废立。
关于是否重夺帝位，刘禅有问过贾诩的意见，而贾诩呵呵一笑，以指蘸酒在案台上写了“缓称帝”三个字，就不再言语了。
怎么缓？什么时候称帝才算缓？那还称不称帝？刘禅听后脑袋里全是问号，不免吐槽贾诩这糟老头子实在是坏得很，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打哑谜！
不过此时，满饮一杯浊酒，缓缓坐回榻上的刘禅，似乎心中有了那么一点明悟，算是理解了“缓称帝”三字当中“缓”的精髓所在。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没实力，所以才缓一缓。等实力够了，称帝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前世那曹操，如果不是因为官渡之战的胜利，仅凭手中的皇帝，怎么可能一统河北之地。那袁术称帝，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和天命，反而给了各路诸侯讨伐的理由，最后麾下部将反叛，势力凋零，犹如如昙花一般消逝。
深夜，鄃县府衙依旧灯火通明，余音袅袅。
诸位有了一致的目标，堂中的宴会也显得其乐融融。鄃县中的豪族世家，也纷纷把家中珍藏的歌姬舞妓敬献上台，以取悦贵客。
一直到深夜，宴会才散，刘备、魏延扶着刘禅回到居所，那是由鄃县豪族安排的一套别院，其间早有刘禅麾下的亲卫士卒镇守其中，见刘禅等人返回，守卫们纷纷躬身行礼。
“玄德、文长且留步！！”刘备、魏延扶刘禅入榻，正准备离开，行至门口，却被刘禅叫住。
“殿下可还有事？”两人转身拱手道。
“且坐！”刘禅引二人案前入座，又命亲卫沏上清茶醒酒。
“那袁博从甘陵县远道而来，所谋非小啊！今日不得已，将太后隐居之地说出，日久恐怕会受到世家豪族的胁迫，玄德、文长你二人，谁愿领兵前往濮阳，以护太后周全？”
“但凭殿下吩咐！！”两人面面相觑，皆不便擅作主张，只得如此说道。
“那就劳烦文长了！！你可愿接受护卫太后之责？”其实刘备才是最优人选，同为汉室宗亲，处理一些事情，更加方便。但刘禅是不忍心放刘备离开，更何况后续还要去北方买马呢，有刘备这名幽州本地人当向导，也可事半功倍。
“臣出身卑微，承蒙殿下厚爱，定当竭力守卫太后的安全！”
“好！我将这六千步卒和二百弓手都交予你指挥，沿途切勿骚扰百姓！”
“诺！！”
刘禅点头，又道：“你们只带十日粮食，明日一早出发！！到濮阳之后，听从伍孚命令！”接着又立即写了一封书信，封泥盖印之后，用锦囊包裹，递给了魏延，还大致介绍了太后那边的具体情况。
“玄德，今晚且收拾好行装，用心戒备，明日一早，我们也速回平原城！”
“诺！！”二将转身出了房门，各自准备去了。
事情吩咐下去后，刘禅入榻而卧，或许是酒意上涌，还没来得及思考那袁博今日之举的真正用意，便已熟睡入梦，与唐姬相会去了。
距离刘禅住处约一里处的院落中，灯火依旧通明，书房中那袁博奋笔疾书，将今日的情况，详细记录在竹简之上，写完又誊抄了一份，分装两个锦囊之中，由两人分别送往渤海郡和南阳郡。
如今渤海郡太守正是其二兄袁绍，而其三兄袁术，如今避祸于南阳郡。
说起来，当朝太傅袁隗，袁氏一族在洛阳的话事人，把袁绍、袁术这两位家族中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分派南北，不就是为了给袁氏留一些后路吗？可惜，他没有料到董卓的狠辣，也未曾预料到这袁绍、袁术两人为了提升实力而不择手段，更没有料到袁绍、袁术这兄弟二人会因为争抢地盘而决裂。
那袁绍到了渤海郡之后，也是联络地方豪强，招兵买马，训练士卒。
渤海郡下辖八县，分别是治所南皮县、高城国、重合国、浮阳国、东光县、章武县、阳信县、修县。郡内土地肥沃，人口百万，也不知道那董卓怎么想的，竟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将这么一块富庶之地，拱手让给了袁绍。要知道袁绍可是第一个公开站出来，反对他的人。或许是被那袁氏门生伍琼等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又或是觉得手握洛阳袁氏族人作为人质，量那袁绍不敢乱来。
前些时日，袁绍从高邑县往渤海县赴任，途经安平郡时，招募了游侠颜良、文丑，此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被袁绍任命为校尉，负责训练新招募的士卒。如今袁绍麾下已有兵卒上万人，再加上谋臣逢纪、许攸的辅佐，渤海郡内世家豪族的支持，其势力迅速坐大。
袁术拿着董卓给的金印紫绶，顶着后将军的头衔，逃回袁氏大本营南阳郡之后，自然也在联络各方豪杰之士，招募士卒。像纪灵，刘勋等人，本是青州琅邪郡人士，因黄巾之乱避祸于南阳郡，如今恰逢袁术招募，自然纷纷来投。
袁术少年时认识的一些游侠，像孙坚、张勋等人，听闻袁术在南阳举事，也纷纷暗中联络。加上阎象，袁涣，杨弘等人的辅佐，也颇具威势。
见此情形，董卓只得空降一位南阳太守张咨，来限制袁术，毕竟这南阳郡离都城洛阳太近了，又是大汉第一大郡，下辖三十七县，人口两百四十万有余，光人口规模就是渤海郡的两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