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弹指又两年
宁轩说得没错,程远天一出院就被判了刑。亏得唐秘书多方游走,才只判了三年有期,躲过了十年牢狱。
身边传来悉悉萦萦的脚步声,我意兴珊抬眼去看,却不曾想能在这里,这里,遇到故人。
年轻的时候,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就会战胜人间一切困难。可是多年以后,沧桑历尽,千帆已过,再回头时,才发现原来爱情竟是这样脆弱。哪怕相爱的人彼此感情再浓再深,可造化若是弄人,他们就怎样都无法守在一起。
有人找我?除了父母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点头。
听着宁轩的话,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四个字。
将心比心,我的父亲没有坐牢,可宁轩的父亲却在里边。从高高在上的省长,到人人看轻的阶下囚,这中间的巨大落差,已经足够凌迟一个人的骄傲自尊。
我叫了他一声:“卓浩”,他抬头看我。我说:“以后,我们别再见面了。”他满脸愕然,我补充,“以后别来找我了。我已经没办法再跟你做朋友。”
我迎上去。
我拖着行李,慢慢走在街上。不想这样匆匆赶到车站,想沿着街角再慢慢走一次。
她很认真的考虑,然后说:“恩。你总是一个人发呆。我们看见你的时候,总会以为你在哭。”
他要我离开他儿子。他说否则的话,就让唐秘书把老爸曾经亏空公款的文件交上去,让老爸陪他一起坐牢。
曾经,我是那样的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笑得那么彪悍粗犷,活得那么张扬跋扈,可是现在,连小孩子都觉得我很忧郁。
远处一个人在飞快的向这边跑着。
走进会客室,我见到来人,是所有人中,我最不想见到的那一个,卓浩。
这里是西北山区。远离城市,交通不便,物产不丰,生活贫困。
站在公园门口,心里漫漫涌过一拨又一拨的酸涩和疼痛。
我笑问她:“你觉得老师忧郁吗?”
我不禁有些失笑。
老爸老妈明明不想我走,可是偏偏又对我无可奈何。
我点头:“恩。我都知道了。”
“恩,据他自己说,是从你家乡来的。”
他看着我,眼底浮现出怜惜和心痛的神色:“你怎么瘦成这样!这里——这里太苦了!苏雅,你跟我回去吧!”
我问他:“卓浩,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他说只要我肯离开他儿子,老爸的事情,由他来背。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向我,喊了一声:“苏雅!”
卓浩看着我,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从愕然,到惊疑,再到了悟,最后是叹息和落寞。
他不再说话,也轻轻的点点头。
我舍不得逼他去做他根本无法做出的决定。于是这决定,由我来替他做吧。
我和宁轩,有相爱的缘,却没有相守的命。
昨天回家时我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爸都已经有些驼背了。于是我意识到,老爸已经老了。这样的他,假如去坐牢,我的心会痛死。
家乡来的,会是谁——
在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我再也压抑不住的,冷笑起来,冲口对她说:“这回你总算能满意了吧,田婉儿!”
不知不觉间,我慢慢走到当年我和宁轩经常过来亲热的小公园。
他皱起眉,头微微低了低。
卓浩抹了把脸,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深吸口气,对我慢慢开口:“如果我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信吗?”
这样的僵局,我知道,最后只能由我来打破。由我的离开,去打破这所有的僵局。
宁轩已经那样痛苦,一边是颓然倒下的父亲,一边是相爱多年的我。哪一边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难以割舍。
他在里面,始终不肯见宁轩一面。宁轩急得恨不能去劫狱。
卓浩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替他开口:“想问我过得好不好是吗?”
虽然无力,可我还是挣扎上了二楼。我想图个安静。在安静中最后一次缅怀悠悠往事,然后,离开。
他看着我,问:“你都知道了?”
“村长,是谁找我?”我纳闷的问村长。
我说:“你看呢?”
两年后。
世事无常。
我拖着箱子,脚软得几乎走不稳路。顺着围墙一路摸索下去,我慢慢走到心动咖啡店门口。
我想程远天他此时,一定非常生不如死吧。
我对他极淡极淡的笑了笑:“好久不见。”
所以他们纵容我,放我离家,任我远行。
唐秘书找到我,说程远天想避开宁轩单独见我。我应约去了,而他对我说的话,依然时老生常谈。
村长停在我面前气喘吁吁的说:“苏老师,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到村支部去!有人找你呢!”
我申请来到这里支教已经两年。七百多个远离尘世喧嚣的日子里,每天仰望着青山碧水,我盼望着自己的内心总有一天能够重归平静放下所有,然后日复一日下来,似乎我所忘记了的,只是该怎样去欢笑。至于那个人,那些事,那段过往,却一次次在午夜梦回时变得越发清晰。就着山里清冷的月光,它们带着绝望的味道,一份深过一份的浸入我的骨髓脑际,清晰刻骨,无法磨灭。
程远天他用让老爸坐牢威胁我足足六年,可到头来,两脚迈进监狱里去的那个人,竟是他自己。
昨天我对老爸老妈说,我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告诉他们我会好好对待自己。我会努力让自己快乐的生活下去。我要让他们一定放心,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坐在二楼,点杯咖啡,一口口慢慢饮下。苦涩的味道哽在我喉咙口,久久不散。
每当我觉得我们之间燃起一丝曙光时,后面跟着的,却总是一片比之从前,要更加覆灭和绝望的黑暗。
是的,那个人,我明明想忘记,却偏偏一直在思念。我明明想从过往中逃出来。却总是不知不觉陷入得更深。
伤心人身上,总是有种让人不敢驳斥忤逆的东西。似乎这东西一旦被驳斥和忤逆了,伤心的人为此就会极有可能了解掉自己的生命。
娜依古丽,我的学生,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此刻,她很纳闷的仰着头问我:“苏老师,你上课时讲的‘忧郁’,是不是就是你现的这个样子?”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面容平和。丝毫不见猥琐狰狞的神情浮现在脸上。可是我听得却浑身发冷。他这样镇定,就是抱着我如果不答应他提的要求他就破釜沉舟豁出一切的决心。
我年不见的故人,她看起来竟然比六年前还要明艳动人。
“苏老师,好像是村长!”娜依古丽指着那个人对我说。
我摇摇头,告诉他:“这的苦只不过是物质上的苦,我抗的住。我扛不住的,是精神上的苦。这种苦走到哪里去都不会消失,回去反而更浓更烈。”
老爸老妈不敢驳斥忤逆我的要求,他们生怕我一个想不开之后,会跳河上吊卧轨割腕。
我摸着她的头,告诉她:“老师不忧郁。老师只是想忘记一个人,却总是忘着忘着,反而更思念他。”
这里记载着我和宁轩那些最初最真最幸福的甜蜜点滴。这里也是我们相爱却不能相守在一起的罪恶源地。
而宁轩,他会比他父亲更加生不如死。因为他始终不肯见他。
看着表差不多九点左右,咖啡店正在准备营业,我觉得自己浑身已经虚脱,根本无法继续多走一步路。于是推门进去,想要歇歇。
我没有勇气多待下去。我怕只要再多看一眼,我的理智就会崩塌。我的眼泪就会泛滥,我的情绪就会崩溃。
我们之间,缘是孽缘,命是苦命。而对彼此的爱更是忘不掉、灭不了、擦不去,也是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