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京城(一一八)
向前刚发工资两三天后,也就是六月二三号的样子。天气像往常一样晴朗,可谓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办公楼前边的一排月季花切合时宜地竞先竞绽放着。向前提前十多分钟去岗亭接班,远远地向前看到老胡在大门口和一个人讲话,语调很高,很激动的样子。这大清早的会发生啥事呢!向前好奇地加快步伐。
走到老胡跟前,向前问怎么回事,老胡说他想见局长,他是一个退伍军人,现在得了癌症需要手术,没有钱,想让局里帮忙解决,这我能让他进吗。老胡气呼呼地说完,又指一下向前说:“你拦着点他,我要下班了。”
向前看那人四十来岁,穿着一身老式的黄军装,脸上瘦得像刀在骨头里面剜过似的,手里提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只瓷碗,还有一双筷子,戳破袋子露了出来。他看见向前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扑通一下跪在向前面前。这一举动把向前吓了一跳,他赶紧伸岀手把他扶起说:“你快起来,我请示一下队长。”
向前拿岀对讲机向队长做了简单的汇报,队长听后马上说:“你千万把他拦住了,我马上过来,局长就要上班了,这不是找事吗?”
那人见队长从办公大楼跑过来,又挣脱开向前的手扑通一下跪在队长面前。向前和队长又把他搀扶起来,队长说:“大哥,没钱治病你找民政局呀,找这里管啥用?”
那人说:“我昨天找过民政局了,他说我是退伍军人,应该找退役军人事务局,兄弟呀!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想,不是到了生死关头,谁愿出这个丑穷人的脸也是一张脸呢。可人就是这个低贱命,你怎么办家里就三间土坯房了,拿什么去卖钱儿子还上着初中呢,女儿没叫她读书了。想想儿子女儿吧,我也不想死,可总不能把土坯房卖掉吧!让他们到哪里安身!手术费得三万多呐!如果五天内弄不到,我只能等死了。”那人说着话己泪水盈眶。
队长说:“事务局也不是慈善机构,我劝你还是到红十字医院会去看看吧!也许他们会给你免费手术。”
对于这种情况,既不能骂也不能赶,最好的办法只能劝,像踢球一样合情合理地把他踢到别处,这一点队长心知肚明。
那人从上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红本本,对队长说:“我在部队抗洪救灾曾经立过三等功,差点儿把命丢了,如今我遇到困难了,关乎生命的大困难。于情于理国家都应该帮帮忙,我今天哪里也不去,就想见到你们局长。”
队长接过证书看一眼,确实是真的。那人怕队长不相信赶紧又掏出退伍证和医院的检查证明说:“我不是骗子,这是我的退伍证和医院的检查报告,我是八九年入伍的,兰州军区坦克部队。”
那人正说着,局长开车来上班了,问队长是怎么回事,队长紧走两步站在局长的车窗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问局长作了一番汇报。局长让队长到办公室等一下,然后开车向停车场走去。队长告诉那人在大门口等着便离开了。
那人听了队长的话,绝望的眼神露出一丝希望,痛快地答应着:“行,行,我等着,我等着。”
二十分钟后,队长拿着-个信封从办公楼走过来,递给那人说:“按照国家规定,这是我们局长为你争取的最大利益了,请你赶快离开吧,离开后不要告诉别人,在这里跪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那人打开信封从里边抽岀两张百元钞票,又疑惑地瞅一瞅信封——没了。刚才眼睛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跌入无边的绝望,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一串串跌落,把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岀两行明显的印痕。
队长劝说道:“我们局长已经尽力了,他也不能违反规定,不是吗?”
那人说:“那也只能这样了,替我谢谢你们局长。”
队长见那人把钱装进信封塞进内衣口袋里才放心地离开。临走时又给向前递个眼色,向前立刻心领神会。
那人见队长走了,自己也用袖子擦拭着眼泪转身离去。
向前看着那人孤独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追了上去,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塞给那人,那人接过钱又要下跪,向前用手扶住他问:“老兄,你要去哪里?”
那人满脸迷茫地望望天说:“去医院进不去,回家也是肯定不能回了,万一要阴在家里,我不能拖累老婆孩子,我把这三百块钱寄到家里,然后我再给家写一封信,让他们不用到处找我。唉!”
那人长叹一声,望望路边的高楼林立,又看看街上的车水马龙,好像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又抬头瞧瞧明媚的阳光,无望地说:“就让我自生自灭吧!”说完扭转身刚要走,又忽然停住把身子慢慢转过来向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说:“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此刻他眼神坚定面容庄重,像一个奔赴刑场的战士。然后悲壮地扭转身扬长而去。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向前此时的心情,就像是看到战友英勇就义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痛苦到了极点。做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一个看大门的保安,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人离开六七天后的一个星期天,向前装着剩下的一百块钱到报刊亭买杂志,在翻看一本杂志的时候,他无意中看见旁边的某报纸上一行醒目的大字:一名不知名的男子在紫光大厦跳楼自杀。
这篇报导没有死者的照片,也没有死者的姓名,向前在心里猜测可能是那天那个退伍老兵,可又希望不是那个人,他心里祈祷着,但愿不是那位退伍老兵。
向前手中拿着那一百块钱,陷入后悔之中,后悔没有把这一百块也给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