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宋诗嘉怕极他认真的模样,因为纪襄的个性她太了解了。只要他认真想做一件事,天皇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
许暖太了解宋诗嘉,全世界都太了解宋诗嘉。最剖她心剜她肉的方法,是从她的世界里带走顾长风。
其实这样的场合,大家心知肚明,真正贺寿的有几人,投桃报李找关系走后门的有几人。而纪襄作为纪家长公子,则带着许暖开了第一支舞。
舞池里的许暖已经换了身衣裳,及地的银色a字裙摆,后开人鱼领,露出玲珑的蝴蝶骨,长发绾起,倒真有新婚少妇的韵味。那礼服应该就是纪襄为她定制的生日礼物,她看向面前人,眼角眉梢都是润的。
明知她的尽头是自己,顾长风却不为所动,周围忽然没了议论,整个宴会庄严得仿佛一场世纪婚礼。
就像当年周衍会破例告诉她顾长风的信息,也是因喜欢她爱恨都直言不讳的个性。那个朗朗回答“我家有古董有金条”的姑娘,他不想她消失掉。
就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肆意飞扬的神色,令少女情窦初开,再无法忘怀。
宋诗嘉原不介意,可自从发现顾长风身边出没的姑娘都碧玉无瑕时,她因为这点小瑕疵作死作活,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跳芭蕾。顾长风不知其中深意,临去部队前还曾给她找过有名的矫正医生,无奈他前脚一走,宋诗嘉后脚就提出了分手。
纪襄挠挠额角,有些不自在:“这不今儿生日的还有小暖吗?所有人都冲着老爷子,怕她心里有落差所以准备了礼物,现在去拿。”
典礼一反常态选择了西式,纪襄他爸策划的,来的大多商政权贵。
连默打量几番自己的成品作,表情说不上坏与好。收好手机转身之际,不小心撞到许暖。女孩下巴更尖了,形销骨立地,故友相见却没什么反应,只定定望着一个方向,双目带火。
“……”
大院门口,纪襄告诉宋诗嘉,顾长风前脚已经到了,被他爸纪森给迎了进去。
而那天早上,是她刚磨着周衍爆料,得知顾长风最喜欢的茶是大红袍。
他莞尔,“忙着求证。”
片刻,宋小姐嫣然一笑,半娇半嗔:“舞蹈我只和喜欢的人跳。”说罢身一转,朝着那个人的方向徐徐缓行。
“还当自己白天鹅呢。”
见她难得痴痴傻傻,纪襄突然从喉咙逸出一丝笑意,宋诗嘉方知被捉弄,松口气的同时却不解被调戏的气,啪一巴掌往他肩膊招呼过去。她下手重,纪襄笑着躲,差点儿绊倒门口的客人,好好一场伤春悲秋顿时热闹无比。
一曲结束,顾长风应酬不断。
这次的相逢少了之前的剑拔弩张,许暖只是安静地对着镜子补妆。
纪襄不可置信望着她,微微动容。
年少轻狂的年纪,纪襄和外校学生打赌赛摩,宋诗嘉拉上连默等人去观战。许暖被团团的排气管黑烟熏得眼泪直流,纪襄在满街的热闹当中递过来一张手帕。
“拽什么拽?你们家不就有钱吗,还有什么啊?”
两人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告别。头上太阳暖洋洋照着,宋诗嘉忽觉过去的一切,不过午后大梦一场。
现场一众少女即刻露出陆尔尔式花痴表情。
宋诗嘉神情倨傲,“还有古董和金条。”
许暖整个挡在她身前,将手机举到视线平行处。屏幕界面正是彩信发件箱,里面传了图片附件,收件人是顾长风,只待发送。
“……”
曾经飞扬跋扈的少年早已有了深沉一面,只是不曾对她表现,扯唇做无奈状,“饶不了我的太多,你难道不是其中一个?”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顾长风没认出站在宋诗嘉身前的是谁,直到手机滴的一声,提示有新的邮件。
舞池里,宋诗嘉扭扭捏捏不愿露怯,顾长风却逼迫她:“承认自己不美好的确是件自虐的事情,但诗嘉,真实才是你难能可贵的地方。”
上大学时,连默就和她没什么话说,是宋诗嘉将她带入这个团队的。
口气意味深长。
“求证?”
宋诗嘉的神经立刻绷紧。
后来为了与宋诗嘉等人为伍,许暖第一次向父亲要求,动用关系调到她们的宿舍,接着通过宋诗嘉知道了纪襄这号人物。
宋诗嘉的舞步因此慢了好几怕,接着在重重不解目光下,脱掉高跟鞋,露出那截白皙却略微怪异的脚踝。顾长风似是笑了笑,长手将她捞进怀,仿佛听到了彼此骨骼交接的声响,是最动听的乐章。
许家虽然家境殷实,但大学时的许暖性格软弱,活得就像兔子,不经风雨。初入校,她的宿舍在宋诗嘉和连默对面,床位被人占去却不敢吭声,是偶然经过的宋诗嘉帮她出了头。
侍者正好行到此处,他放了空酒杯,低头看信,然后眼角浅褐色的褶子越来越深。再抬头,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空气里胶着的亲密荡然无存,宋诗嘉忽然没了走向他的勇气。
“不是你说的吗?小学以我的名义印了大堆资料送给了我暗恋的班花,还花钱请游戏大神带我,为了替我报仇去和高年级的打架掉了一颗门牙,我就一一找当年的人求证去了。要你真那样情深意重……”
宋诗嘉挨着她,顺着水流弧度清洗,两人并肩的姿态,任谁都会做一番比较。曾蝉联三年望大中文系系花的许暖无疑是美的,而宋诗嘉的灵气与秀气,都在骨子里头。
这段时间他和许暖之间应该发生了一些事情,否则以纪襄的性格,别人越压迫,他只会越反抗,更别提照顾谁的感受。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话,真好听啊。
他嫌麻烦,花钱在旧书市场找人帮忙做工作,资料比图书馆还丰富,巨细无靡到文豪们有无伴侣,在哪儿求婚,怎么求。然后在怎么求这个问题上,宋诗嘉打了鸡血。
连默轻笑,没拒绝,饶有兴致的语气,“今天圣诞节吗?随便走走都能捡到钱啊,那就许愿十分钟后银行账户能多出二十万吧。”许暖心中冷笑。
结果说什么来什么,角落里居然真有人举着手机咔嚓了一声,将笑颜如花的女孩与轻衫男子印入相机框。
临走,她用唇语说了五个字。
宋诗嘉神情一慌,来不及解释什么,伸手去夺。许暖却如掌控全局的主宰者,轻易一个闪身后,手指也干脆利落地摁下了发送键。
未待宋诗嘉反应,人被带到舞池,舞曲不知被谁换成了探戈,场面顿时热辣辣。
宋诗嘉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即便宋家倒台,她的腰杆也挺得比任何人都直,孙悟空一样顽强的存在,谁都无法让她折腰,只有顾长风是她的唐僧。
她从公司赶过来,左顾右盼寻找顾长风时却迎头碰上纪襄。
宋诗嘉尴尬了,紧紧胳膊转移话题,“最近忙什么?”
眼前人明显不准备接招,宋诗嘉越来越绷不住,听不知哪几家千金嬉笑道:“眼光倒是毒,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两人配合不算默契,中途的一个下压动作宋诗嘉做得迟疑。她步子稍微放开,那开衩在小腿边边的长裙就顺势滑落,露出她唯一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脚踝。
纪老爷子大寿,宋诗嘉只请到半天假。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她头一偏拨出银行客户经理的电话。
原本顾长风就对她和纪襄的关系疑神疑鬼,看见照片儿自然又是惊涛骇浪。再深重的感情,风浪多了,终究经不起折腾。
许暖壶人发声,“他脱口而出,有没有大红袍?”
见状,许暖扬扬嘴角。纪襄见宋诗嘉陷入窘境,身形下意识要动,却被许暖有意无意挡住,直到周围的唏嘘声越来越大。
可她来求和,他却念起紧箍咒,她疼,疼得哆嗦,只好收回手。
他两舞方毕,逐渐有人要进舞池,许暖却突然亲昵地叫了宋诗嘉的名字:“诗嘉,你和纪襄多年好友,趁这机会跳一曲呗。”
“那些文豪求婚怎么都配红酒啊,俗气!要我的话,就拿钻戒配极品大红袍,多新鲜!”
“纪襄是在ithaa餐厅向我求的婚,海下五米,各种海豚小鲨鱼在身边游来游去,偶尔还有潜水员会来敲门表达善意。大片大片的暗蓝,令人目眩神迷,他忽然问,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想,换成世上任何一个姑娘都会立即点头说好好好。可你知道,在服务员问他要什么饮品时,他说了什么?”
宋诗嘉懂事地绕去隔壁小楼洗手间,打算避避话题的风头,再度遇见许暖。
宋诗嘉走近,暗自吸口气,在万众瞩目下朝他伸出手邀请,而顾长风摇了头。
宋诗嘉点点头,“我知道,不过你这点儿还出去?时间快到了吧。”
以男人能有的全部逻辑能力判断,他都认为许暖是在有意向宋诗嘉求好。可只有宋诗嘉知道,她不过想在刺|激顾长风这条路上,加剂最猛的药。
寿宴现场,许暖拦住要离开的连默,余光瞄向连默刚放进包里的手机,柔弱与得体统统没打算装,语气斩钉截铁:“照片儿给我?开个价。”
“出来混,要还。”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见的风景之外,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进了主楼,里面已经衣香鬓影,阵阵香槟酒气弥漫。
宋诗嘉忽然放心。
她撞到他硬邦邦的胸口肉,两人均一愣,宋诗嘉尽量表现得和从前无异,恶人先告状:“能不能稳重点?被拍到又是场腥风血雨,你家圣上饶不了你。”
觥筹交错的人中间,他从来最显眼。宋诗嘉提步而去,顾长风似有感应,跟着望过来,两人在醺醺欲醉的空气里对视,直到宋诗嘉被人遮住视线。
那时她还没有和顾长风修成正果,帮许暖搜集关于各大文豪的论文资料,纪襄也被拉着一起。
盛夏的图书馆窗前,青春少艾的姑娘沐浴在阳光里,撑着下巴、眼角浅眯,看微风吹动梧桐树叶一晃一晃嘻嘻笑。不知她看见的是风,还是想象着那个叫长风的男孩。
“跳舞我还是比较习惯主动邀。”
学过芭蕾的都知道,因长时间需要绷直脚背,整个重量都压在足尖,导致脚趾和脚踝微微变形。
就在宋诗嘉黯然收回胳膊的一瞬,纤细手腕终于在半空被捉住。她懵懵懂懂抬头,见那只有戴帽子时候弯过腰的男子,忽然对她做出最标准的请舞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