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算了,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明白。”说完起身要走,临出门时回头对周衍笑笑——
“世上哪有什么好聚好散呢顾总?只有藕断丝连。我觉得,保持从前的失联状态对大家都好。”
返程路上,宋诗嘉还在回味刚刚看见一片迎春时的震惊。
怕宋诗嘉再追问会穿帮,阮雪碧喊着要迟到了,匆匆从浴室溜走,留宋诗嘉倚着门框暗自神伤。
“就是贱。”
但现在时局已稳,她明白,应该避嫌了。
顾长风恍若未睹,大喇喇地往沙发里一坐,抬高了些音量问楼上正受惊穿衣服的人:“你被甩了那么多次,应该比较能了解那种心理状态吧?就是,明明在对方身上受挫过,再出现也只想把她毁掉夺回丢失的脸面,可每每多看两眼又还是想拥有的心情,你有过吗?”
阮雪碧脸色一白,别开眼,“我吃零食压惊还来不及,哪有脑细胞去做这些事啊?”
“男女之事哪有这么复杂呢?说白了不就你情我愿约会扑倒吗?”
六年前,上边人倒台,老宋跟着受牵连,宋家产业也因一场金融风暴被抵押给银行,数年心血打水漂,老宋还面临金融罪的指控即将锒铛入狱。
心里有结界的人,怎么看得见别人?
顾长风的车隐在大厦楼下的车列之间,又是黑色,并不起眼,宋诗嘉却有心灵感应似地,一眼便望过去,纠结了好久要不要自投罗网,无奈脚始终控制不住心。
一上楼,阮雪碧八卦的小火焰就在眼睛里蹭蹭地燃烧起来。
可另一方面,她在多年前患上的‘顾长风说什么是什么综合症’的确尚有余威。好在,刚刚副驾驶里的馨香已解开她所有纠结。
当初老宋风光的时候,带头的那个人还逢年过节都来家里拜访,声声亲昵地喊着诗嘉,如今她以命相抵,对方却眼都不眨。典型的晴天帮你打伞,下雨了又收回来。
赶紧开溜。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尽管精神不济,宋诗嘉还是简单收整好了自己,跟着阮雪碧后脚出门挤地铁。她早已不是娇娇小姐,缺勤的工资可以全当作扔进了许愿池。
顾长风牵着木然的她徐徐缓行,朝满园景色走去,一步一个字,“你不是要我给你理由吗?这就是。”
“你每惹我生气,我就毁掉一根树枝,直到我把所有的树毁完,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宋诗嘉以为他因自己的不发一言而生气,慌不择路跟上那道背影,下意识拉了拉对方衣角,试探性地“喂”了一声:“想再续前缘的搞不好是你吧……”
她不是介意阮雪碧的推波助澜,而是思考昨晚顾长风的话。
顾长风欲言又止,“她,就不必了吧。上次绑她的人并非来者不善。”
宋诗嘉又想想,征询意见的口吻:“可以让雪碧同行吗?前几天那场莫名其妙的失踪我心有余悸,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本来还维持高姿态的人一下尴尬得要死,也呕得要死: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还是没什么改变呢。
醒来的宋诗嘉似乎变了一个人,只字不提顾长风,乖巧得不像话,成熟地帮着宋妈处理老宋倒台的后事,唯独在查封老宋名下一处偏院时又激动了一阵。
顾长风不再接话,稳稳转个弯,车子上了另条道。
盛夏夕阳,烈烈云烧,女孩的发丝被半缕清风撩起,眼底印着整个世界的紫与黄,失声。
“你们已经拿走那么多东西,不差这一处啊!”
城市那头,似乎也有人对自己的表现特别不淡定,所以周衍的住处在半小时后被破门而入。
虽然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这场重逢变得旖旎,但那些柔情似水忆当初的画面其实并没有发生。
“你还没机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呢。”
宋诗嘉眨了眨眼,鼻间的馨香还在萦绕,当即回:“您当然可以决定什么时候,但我没有配合的理由。”
宋诗嘉原还犹豫不决,一方面,她怕两人再有牵扯会真如纪襄所言,大天塌下。
其实近两个月来,阮雪碧也偶尔留下只字片语就失踪,没几天又自发性回家,说心情不好周边小城走了一遭,可像这样堂而皇之的上门却是首次。
离她十步之遥的男子本想说点什么,接了一通急电,打算回城。
公寓楼层高,偏偏宋诗嘉与顾长风站的点儿正好在视线所及之处,阮雪碧原想开窗打探她怎么这么久不回来,恰好瞧见旧情人拥抱的八点档情节。
“那……你安排吧。”
其实阮雪碧清楚,宋诗嘉真正舍不得的不是那座房子,而是房前的那片园子,里面遍布紫荆和迎春。
回出这三个字时,周衍已睡衣加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前面说了什么,又怒气冲冲地扒着金属栏杆朝楼下吼:“你才被甩了很多次!你还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
真讨厌。
“没听说过吗?当你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就像遭遇空难的求生者需要降落伞。如果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身边,那就永远不必在了。”
可自己装的x,跪着也得装完啊,于是只能绷着神色顾左右而言他:“有份紧急协议要处理。”
半小时后,宋诗嘉丢盔卸甲。
收房那天,阮雪碧不放心前来,隔得远远,便见青天白日下,那个嚣张瘦弱的姑娘泪流成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这片茂盛的迎春,够不够换个好散的结局。”
反观宋诗嘉却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她鞋都没换,门捅了好几下才打开,进来就半梦半醒地朝卧室走去,遑论阮雪碧表现得有多想打听消息。
他只是在她耳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坦白讲,在见到你之前,我想过很多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但见到你之后,我能想到的,居然只是好好告别一场。”
圣诞节深夜,人烟稀少的长青街上,她将贴了两人大头贴的手机扔进下水道,抱住雪碧鬼哭狼嚎。那样的声嘶力竭,听得旁观者都肝胆俱啐,后来还大病一场,是宋妈成堆的眼泪才将她唤醒。
宋诗嘉第一次意识到,离了宋家千金这个名号,自己渺小如尘埃。
紫荆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宋诗嘉亲手栽下的,因为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说,紫荆是家庭和美的象征,耐寒。后来和顾长风在一起后,她又种下一片迎春,小小黄黄的,远远看过去和腊梅似地,花语是相爱到永远。
宋诗嘉不是傻子,她知道方宇对自己不是单纯的同事感情,可对方刚展开攻势的时候,她才来公司不久,碍于方宇是上司,她若想在这个公司久命一点儿,得学会识时务,偶尔还是会赴约。
顾长风难得没反唇相讥,喃喃道:“兴许只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作祟?越对自己负隅顽抗的人越想要她臣服。”
宋诗嘉强顶着一系列心碎目光,忐忑地收拾好东西下班,没想楼下还真有人等。
周衍一口鲜血哽在喉,始作俑者已翩然离去。
六年之间,宋诗嘉再没来过这里。
那通电话是阮雪碧陪宋诗嘉打的。
捏着方向盘的人没料到,手差点打滑,兀自稳了稳,“提前两天过去吧,带你见几个人。”
她挡在一堆银行的人身前,首次失了章法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下只得拿匕首割手腕威逼恐吓,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最后是宋妈将匕首从宋诗嘉手里夺下的,她的妆容依然精致,却仿佛一夜间苍老,眼窝深深陷下去,丝毫没了别人羡慕的贵气。
沙发上的人想想,“不是。”
眼睛眨巴眨巴。
所谓的好好告别,是指完成那个口头之约,一起迎接奥运开幕,然后好好说再见,从此分头老死,再不相干。
“男朋友来接。”
她怕,怕看见面目全非或一地灰烬,哪怕是工作需要她也宁愿绕路走另外的道。只她假设了千万遍,也万万没想到,曾经的小洋房还原封不动地屹立,而那片紫荆和迎春,也开得比她在时还要好。
懵懵懂懂混到下班,总监方宇发来短信问宋诗嘉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宋诗嘉披头散发地出现,深青色眼圈,有气无力的,吓了正在刷牙的阮雪碧大跳,差点一嘴漱口水喷她脸,宋诗嘉却定定地盯着她。
方行驶上宽阔的柏油马路,他已追问结果。
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周衍下楼来,心情好到几乎想连夜给宋诗嘉送去一面锦旗,感谢她总能让他见到这样的顾大少。
那仿佛是多事之年,顾长风的母亲也意外车祸身亡。他从部队回来奔完丧,归队没多久,宋诗嘉便一通电话去提分手,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决绝口气——
打开副驾驶门要坐进去,恍然闻见隐隐的女性馨香,并不刺鼻,还有些好闻,虽然宋诗嘉不愿承认。
清晨,镜前。
利落几个字,将方宇满脑子心思都逼上死路。
公寓是小二层,进门便见一地乱七八糟的衣裳,楼上水灵灵的姑娘一听见响动,便将自己完全裹进被子。
所以,傻气如阮雪碧,都从没相信宋诗嘉能将顾长风放下,尤其在发现了那两张奥运门票后,她更笃定。否则以宋诗嘉的性格和面貌,并不乏追求者,她却从没动过心思。
但既然顾长风这样讲,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她以退为进,顾长风却见招拆招,“失联的结果当然最好,但什么时候失联,就算排队,也该排到我来决定了吧。”
那时那刻,她不仅是一个落难贵妇,更是一个母亲。她已经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绝不能容忍再失去唯一的女儿。
“老实交代,我夹在素描本里的门票是不是你故意放桌上引他注意的!”
他的话令宋诗嘉生疑。
两人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宋诗嘉赌气如是说。没想她一语成谶,房子被收走的第一件事,估计就是将院子夷为平地,供其他买家修筑爱巢。
“想好了?”
她坐进去的姿势顿了顿,突然关上副驾驶门坐进了后座,顾长风没做声,从前视镜里打量一生气腮帮子就微微鼓起的人,忽然觉得开会一天后的疲乏顿解。
宋诗嘉被罩在层层峦峦的枝桠花朵中,直到远方最后一缕光消失,才回过神来。
当然,宋诗嘉没敢告诉阮雪碧这些,否则以她期盼自己与顾长风和好的程度,以及丰富的想象力,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奇葩事情。
简直雪上加霜。
说话的人顿了顿。
她倚着后排玻璃窗,看四周路灯快速闪过,思考良久才主动开口问:“什么时候启程?我得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