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幸好,他肯。
“爸爸去世前求过我,要我照顾他。”
苏小猫声音沙哑,“没有啊,就是想……”
简单几个字,从唐易嘴里讲出来,听得邵其轩心里一阵起落。
“吩咐?”
唐易居高临下扫了一眼楼下的场面,对身后的邵其轩交代,“唐劲 交给你。”
唐易迎面走了过来,解开了衬衫的两颗纽扣,领口大敞,锁骨处一道深色吻痕一览无余。邵其轩扫了一眼,当即转过了视线。当事人本人毫无反应,身为旁观者的邵医生却是个良民,见了此等淫|靡,喉咙都有点干。
爱一个人太不讲理,为她犯的错也可以爱杀她。
“哦呀,唐家的大人物回来了。”
“不喜欢你?我也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喜欢你。”
“……”
他将她稳稳地抱紧在怀里,告诉她:“讲不出话的时候,这样就可以了。”
并且,唐易从不反悔。
天地不仁我不负你,是繁华。
两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谁也没说话,仿佛先要好好看一会儿,让眼睛看够彼此才可以。
除了这一次。
“小猫,”他出声相邀,用尽了平生意:“住到我心里来,不要走。”
揉了揉眼睛,见到眼前正坐着看她的人,她猛地就清醒了。
她说不下去了。
唐易踏入卧室,就看见了两个重伤的人。
“我是女孩子啊,”她开始不讲道理了,“你怎么可以和女孩子记仇。”
“……”
“你那么坏,那天竟然对我说,比起爱我,更爱工作。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存心的是吗。吃定我喜欢你,所以你舍得在我心里砍那么凶的一刀。”
唐家早就是他的,这不是他的父亲决定的,而是唐家所有人决定的。多少人向着他,多少人将他当成信仰,他比谁都清楚,并且在这些年完美行使了这些特权,将个人威望带至顶点。他擅长将人同化,唐劲把这个称作“压”,无论是谁进了唐家,在唐易手下“压”一年,都会压出一个被驯服的模样来。这样一个人,连他父亲去世前也不得不求一求他。他肯,唐劲今生可得无恙;他不肯,唐劲连踏出唐家半步的可能性都没有。
“就是想”了半天,也没讲得出想的内容。
许是要给他些宽慰,邵医生上前,对他道:“两枪,真是好险。一枪打在了他的防弹衣上,一枪打在了手臂上。前面那一枪还好一点,反而是后面那一枪比较麻烦。他在离开唐家时手臂中过枪,这次再来一次,显然那帮人是对他很了解的,挑最薄弱的地方下手,要至他于死地。”
最后还是唐劲先开口了,微微笑了下,“为什么睡在这里,离我这么远?”
她深埋在他胸口,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是我,想用‘唐家’的分量去换新闻的价值,让《华夏周刊》重回传媒巅峰时代;是我,在察觉刘油打着唐家的名号从事着公海成品油走私活动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想单凭一己之力将这新闻拿下;是我,没有好好向你解释。其实这件新闻做到最后,是不是为了《华夏周刊》都无所谓了,我是为了你,为了唐家,为了……你会继续喜欢我。”
“……”
苏小猫搂紧他的颈项,又往他怀里钻了几分。她现在的姿态非常赖皮,从一开始的还顾忌着唐劲的伤,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事了,两条腿都爬到了床上,公然深陷进了一个病人的怀抱。
这一刻,就在他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散发时,她未干的眼泪从眼眶流下来,落到他指尖,干净得不像话,透明得好似一道光。他动作停了停,恍然明白过往喜欢过的都不叫喜欢,从此以后只有为他在睡梦中落下眼泪的这一个人是他真正喜欢的了。
苏小猫无疑就是这一种。
唐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日清晨。
邵其轩悄声对唐易道:“这就是苏小猫。根本拉不走她,衣服也不肯换,要在这里守着他。”
药力成分逐渐散去,他感到手臂隐隐作痛。他有些了悟,应该是伤得不轻,保住一命已是大幸,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他扶着额头撑着床坐起来,一抬眼,就看见了苏小猫。
说完,男人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声音阴森,“至于其他的,我来。”
深浅交错,温柔而缠绵。
记者守则第一条,坚持真相,不可有私心。
他没好气地告诉他:“刚才我已经将他的伤口全部处理过了,接下去一个月都不要让他有剧烈活动。他不像你,坏人打不死。”
她的声音非常低,却是一声温柔,化开了众生有情。
唐易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了一间卧室门前。医用药物的味道传了出来,尹谦人知道,里面正躺着一个重伤的唐劲。
唐易径自上了楼,邵其轩跟在他身后走了上去。尹谦人从庭院里追了上来,追上唐易压低声音告诉他:“刘油已经处理了,唐家还有几个为他办事的人,监控住了,暂时没有动。”
唐劲拍着她的背,坏心地看着她大哭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吻上了她的薄唇。
人间多艰,你我皆被囚。好人难做,落难的通常都是君子。最后,只有一个唐易,从恶之城走来,无视了清规戒律,以血杀出了一条血路,让所有的君子之道还有安身立命之处。
病床上的唐劲陷入了沉睡,一手包着绷带,一手挂着点滴,似乎心有放不下,昏迷中眉峰仍然是皱紧的。苏小猫正坐在地上,趴在床尾,一身的湿衣服都没换,这会儿半干半湿地全贴在身上,头发也散了,一身狼狈。她时不时抬起脸望一望唐劲,看不了多久,望一眼就有眼泪滚下来,她收回目光,将脸埋进臂弯中,旁人只看得见她微颤的双肩。
那一晚,就是这样,他受伤了,她伸手喂他一口面包一口水,指尖碰到他的唇。肌肤相亲,天下从此生是生非。而他情起不悔,爱的就是这在他心里生起是非的人。
“嗯。”
“……”
天下辽阔,何处求心?
确实……
她怎么可以忘记了。
邵其轩一愣,反应过来时追上了他,问:“你不带她离开吗?让她去休息、睡一觉什么的。”
正说着,楼下一阵骚动。
“对不起。”
他叫了她一声。她抬头,见他伸手给她,对她无声地邀请。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手放在他掌心。他当即用未受伤的那双手用力将她拉向他,她往前倾身,就落入了他的怀抱。
心里伤着,一直好不了,到了他怀里才得一两分解脱。她揪紧他的衣服,哭得没有声音,只有颤抖的双肩泄露了她的泪流成河。
她伸手,隔着一层薄衣,在他心脏处触了触,“我的真心,在这里。”
男人下楼,声音清冷,“从此以后,唐劲也有了疼他的人,是好事。”
她抱紧他,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你不可以有事。唐劲,你不可以。这人间太寂寞了,从前我不怕,现在,不行。亲人、情人,对我而言,都只有你。那天你对我失望推开了我,对我讲,你要和我暂时分开一阵子,我就想,你怎么舍得,是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就会舍得了……”
邵医生脱下医生服,点点头,朝楼下走去。
唐易听着,听完了,开口叫了他一声:“邵其轩。”
有一种女生似乎有一种天性的勇敢,多大的痛苦都压不垮。
几个人被反绑住了双手,正跪在门口。见了他,纷纷伏地求饶。尹谦人抬头,向二楼的男人点头示意,意思是人带来了,听候处置。
敢在这种时候还开一句玩笑的,也只有邵医生了。
站在转角楼梯口往下走,他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正稳稳地驶进庄园停下。管家上前,拉开车门,一双皮鞋率先着了地,紧接着,一个男人下了车。身旁的人一致向他低首致意,男人一路走进庄园,身旁响起一声声“易少”的恭敬声。
苏小猫在一阵惺忪中转醒。
那些血光和打杀,不可以移到书桌的稿纸上。
既英俊,又美好,这样一个人交付起真心来,多余的话都没有,单单那样看住你,目光干净就好似银碗里盛雪。怎么舍得伤她的心?她是历史上为大义错杀自己的英雄,错付情人的美人,有多少错天也原谅,天也纵容。
苏小猫一愣,眼泪陡然落得更凶了。
私心越来越重,顾忌越来越多,最后当她看见他以中枪的结果成全了她的无恙时,她终于觉悟,她终于后悔。她的私心没有害死她,害死了唐劲。
管家跟了他很多年,了解他习惯,一个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女上前。刚进门口,就有小侍女端着一盆清水上前,他动作利落地洗了手、擦干净,又脱掉了西服外套。旁边的小侍女心领神会,从他手里接过了手帕、外套,退了出去。邵其轩居高临下看见这一幕,知道唐易今晚是沾过血了。
邵其轩安静半晌,深吸一口气,对他安慰道:“不要多想了,进去看看他。”
邵其轩转头,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怎么会忘了这个。
“小猫。”
一瞬间,两人仿佛回到了相遇的那一晚。
那时她只把自己当成个英雄,感觉好得不得了。
唐易看了一会儿,叫来一旁的侍女,吩咐道:“给苏小姐拿一条毛毯过来,你在这里照顾着,看她等一下有什么需要。”
被明目张胆地威胁,邵其轩心情复杂,“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
尹谦人头皮一炸,明白今晚这多事之时万万碰不得这人,答了声“是”,迅速地撤了。
唐劲不行,这折磨太大了,她受不了。
唐劲一点一点用力,抱紧她。
闻名天下的苏洲,一笔惊天下,也有张口失音、词不达意的一天。
唐易盯了他一眼,声音阴狠:“把唐劲搞成这样,怎么不去死?”
“……”
“若他肯留在唐家,我反而比较好照顾,可是他不肯。他有他的善良和理念,做不了恶,在唐家这个地方顽固又执着地做着一个好人。”
“……”
唐劲低头,微微侧脸,吻上了她的唇角。
“我为什么要带她离开?”
听到他连名带姓一起叫,邵其轩就发憷,“嗯?”了一声。
被人讲了句风凉话,唐易也没反应,看样子是根本没听进去。邵其轩知道他今晚是真正担心了,否则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占了便宜去。
“如果唐劲留下点后遗症,你也跑不了。”
她正趴在他脚边,坐在地上扶着床沿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唐劲用了点力气倾身,伸手拂开了她额前的头发。长发全散了,脸上泪痕未干,几丝散发粘在了侧脸。唐劲看了她一会儿,伸手一点一点将它拂去了。一张陪他痛了一夜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从此这就是一个学会痛苦的苏小猫了。
“单枪匹马对阵刘油的时候,你有想过你是女孩子吗?”
跟着他走上来的邵其轩看了他一眼,明白今晚唐易是真正被惹火了。这么多年来,唐易被惹火的次数绝不多,第一次是在六岁,亲眼见证母亲遇害身亡的那一日。那日他做了些什么,已不必再提起,邵其轩只明白,那一日给了唐易提前三十年的成熟和阴暗。
他按着她的后脑,手指穿梭在她的长发里,一下又一下。
她理亏了,没有道理可讲了,埋首在他颈肩,低声诉了一句真心:“那天讲的话,不是真心。”
他喜欢一切干净透明的东西,比如露珠、花瓣、荷叶糕,比如琉璃、水晶、金刚石,比如合作的条款、合理的买卖、合心的姑娘。
“唐劲没事,你放心。”
交代完,男人脚步一旋,没再停留,举步走了出去。
邵其轩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唐家机灵的小侍女立刻上前告诉他:“易少回来了。”
尹谦人顿了顿,见唐易没反应,又大着胆子追问了句:“下面都在等您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