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都市小说 > 一斛珠 > 第三十章 玉嫔

第三十章 玉嫔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休息了好几天,又用了药,她才渐渐觉得恢复了过来。这日侍女欢天喜地跑了进来,对子虞行大礼:“娘娘,娘娘,宫里要来接你了。”子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和颜悦色说道:“下去领赏。”又嘱咐秀蝉:“去北面的苑子瞧瞧。”

    绛萼说这句话时依然显得很平静,子虞在夜色中观察她:“所以你对她不离不弃,即使错过了婚嫁的最佳年纪。”

    子虞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舌头,嗫嚅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坐在蒲团上许久,不是为了念经,也不是为了念旧,只为了这片刻难得的安宁,直到侍女来报,安宁也化成了她口中的叹息。

    殷陵也知道现在不是生事的时候,何况若让殷相知道了,值不值得为一个还未知前途的娘娘和晋王翻脸还成问题,她想通这一节,就知道子虞不声张默默处理这事的缘由,心里也觉得惆怅,说道:“你若不放心身边人,我把用惯的几个借你。”

    仅存的睡意顷刻消去,怀因拢起双眉,没有答话,只有沉重的呼吸泄露了些许心绪,片刻后,他才张口:“我在佛前求忏悔。”方丈问:“因何忏悔。”

    他们方才亲密无间,到了此刻,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又觉得陌生起来,铜漏时不时的一声,恍惚就是她的心跳。

    怀因将枕头垫在身后,他的脑中还残留睡意,意识有些迷蒙。方丈环顾了他的房间,转过脸来看他的眼睛:“怀因,你是身病,还是心病?”

    方丈看着他,目光清寒,仿佛看透了他:“那位娘娘住在寺中别苑时日已久,看样子不会迁往妙应寺,那就是要回到宫里了。有了这样经历的人,日后必定要处于风口浪尖。怀因,你若牵涉其中,是随波逐流呢,还是被深水所溺?”

    “什么谎?”

    他的放手,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把她逼到绝处的选择。

    欣妃脸色一沉,转头看了看子虞。

    月色稀淡,却意外的清晰勾勒出帐中情形。皇帝见子虞脸色雪白,瑟瑟发抖,环抱着她时温柔体贴,抚摸她时舒缓有力,绵密的吻从眼睑一直延续到唇畔,他耐性十足,直到唇齿相依。她晚上喝过酒,吞吐还带着酒香,他吮吻她的唇,间隙叹道:“真香。”

    “陛下?”她轻声唤,想要打破这枯寂的黑暗。

    忽然有人叩门,打断了房中寂静肃穆。怀因皱起眉:“谁?”歆儿站在门外连声道“得罪”,又说:“娘娘慈悲,让婢子前来送药。”怀因愣了一瞬,心中百味陈杂,淡淡道:“放下吧。”歆儿放下篮子,又觉得怀因连门都不开,未免太不近人情,忍不住留下一句:“是我家娘娘亲自熬的。”

    子虞颔首:“说的也是。”绛萼笑着又挑了些时鲜的话题谈笑。

    听她口称“奴婢”,子虞倒有了一丝不自在:“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有什么话就说吧。”绛萼温婉地笑了笑:“去年南国就显了乱象。欣妃娘娘为此落了不知多少次的泪。宫里人心难测,本来就看我们根基浅薄,现在就更加不当回事了。”见子虞不接口,她也不急,慢慢地说,“前些时间,陛下为了要接您进宫而忧愁,欣妃娘娘就去求了这份差事。任凭外朝怎么吵……娘娘和您是情如姐妹,不忍你在寺中清苦,接你入宫陪伴身旁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绛萼连忙说:“这可不是恩情。四年前我们来到这里,就自以为能扎下根来,可委屈波折了真么久,依然是无根之萍,宫闱寂寞,如果能有个伴,以后的路未必就这么难走了。”

    眼前的景色依旧熟悉,子虞却生出了别样的感慨:“原来……都不一样了。”

    子虞嗔了她一眼:“四个惶惶不安的小姑娘,在陌生无助的宫廷里,又哪来的胆量开怀畅饮。”欣妃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了子虞一眼:“无法随心所欲的地方,你不是再一次踏进来了?”

    子虞清晨梳洗后就来到佛堂,亲自点上了香,奉上供物。侍女们被她屏退,不消片刻,幽深的香气已经化成了烟雾,袅袅迷漫佛前,就像是深藏迷雾中的回忆。

    姐妹两个就在堂中说话,殷陵让人布上茶点,每碟都尝一些才让给子虞。过了没有多久,嬷嬷回来复命,子虞隔窗瞧见奴仆用被褥裹着一团出来,就知道尸体被处理了,心口骤然一松。

    “你看到的只是现在,不是未来。”方丈口气平稳,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已经拿起,就要懂得放下,与其日后看着这一刻的美好渐渐消逝,不如就此珍重地放入回忆。”

    她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绛萼却立刻明白是哪个,接口道:“穆雪出宫时请了皇后旨意,一起带走了。”子虞的脸色顿时一沉:“都是跟随欣妃娘娘的旧人,居然也有背主行径。”绛萼淡淡道:“被宫廷所诱惑做出背弃之事的自古皆有,南国带来的宫人当然也不例外。”

    怀因的房中简洁明了,窗棂案几都擦拭地一尘不染,日光附照下,都透着一种柔和的光泽。一位身着的郁金祖衣的老僧坐在床前,他面容平凡,双目深幽有神。怀因醒来见到他,吃惊道:“方丈。”

    子虞惊悸地立刻醒过来,手脚还虚弱,心却已经狂跳如雷:难道……

    真是可怕啊!子虞感慨:发生和消失都变得如此轻而易举。

    婆家也是看着相府的面子上才没有相逼,等了几年,尚书夫人便开始摆起脸色,平日也冷言冷语,见尚书大人并不阻拦,索性变本加厉,开始琢磨着为儿子挑选姬妾。殷陵因一直无所出,不好明着阻拦,一年接连进门两个妾室,她又是憋屈又是心酸。忍了一年,终于又怀上一个,大门不住二门不迈专心养胎,年尾生了个儿子,这才觉得一口气舒坦过来。

    怀因道:“这个道理我懂。”

    “你和穆雪的事,的确不算开心,这事有我的责任,”欣妃眨眨眼,说道,“身旁的侍女若亲密成团,主人也会感到不安全,让你们之间存有芥蒂,是当年我刻意为之……又是一个想不到,你们的作为远远超出我的意料。”

    “一个对现状失望的人,难道靠劝慰就能变得美好?”

    子虞沉吟片刻,慢慢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设想,世事岂能面面俱到。”欣妃晃晃酒杯,任由辛辣的液体打湿桌案,笑道:“不说这些。只谈开心事。”她喝地太急,脸色通红,双眼却闪亮如星:“以前你们三人陪伴我,怎么没有想过饮酒?真是错失了一桩美事。”

    方丈为人宽和,不忍逼他,慈祥地目视他。

    果然坐满了妃嫔,子虞望了一眼,好几张脸显得面生,想必都是这些年新晋的。欣妃的位置排在明妃的对面,那里只空着一张位。皇后在主位上招了招手:“欣妃还不快来。”

    午时一过,殷陵就带着侍女家丁匆匆赶来。

    怀因闭上眼:“我说,在我心中她与芸芸众生一样,这是我对佛主撒的谎。”

    说话还是这么好听,子虞淡淡一笑,等待她的下文。绛萼耐心却好,车马徐徐前行,她挑起话题,从胭脂谈到衣饰,神态自若。子虞打量她道:“你倒是兴致好。”绛萼道:“不知娘娘的喜好,奴婢只好胡乱说一些,讨娘娘的欢喜。”

    怀因觉得口干舌燥,难以开言。

    欣妃道:“没有想到你喝酒是这个样子。”子虞却道:“这本来是我要说的话。”欣妃顿时开怀笑起来,可片刻笑声就片刻就收了,她垂下眼睛,看着酒碗发怔:“这些年,我发现了太多次‘没有想到’——预想和现实总是相差太多,是我没有设想周到,还是世事发展总不尽如人意?”

    子虞以目示疑,殷陵叹了口气,说道:“我竟不知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贱婢不是相府的旧人,准是王府的人,等我回去再查个明白。”子虞淡淡说:“为一个婢女,不值得大费周章。”

    皇帝深深低喘了一下,像无声的叹息。

    “听说你受了委屈,我来看看你。”皇帝将枕头垫到她的身后,子虞直起身子,他顺势搂住她。

    欣妃领着一众宫女款款前来,这一幕让子虞疑似又沉入回忆中,直到她来到面前:当年面容上略带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五官精致,艳若桃李。子虞向她行礼,被欣妃微笑着扶起。两人就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典赞再三催促,这才起行。

    轻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肩上,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分明。子虞的心又控制不住地急跳起来。

    子虞急促喘息,想要高喊,却都被磨成了零碎的呻|吟。

    子虞越加心中愧疚,问沙弥要了药方,来到灶下,有粗使丫头正在忙碌,满屋的苦涩暗香。子虞不理会婢女的战战兢兢,只让人取来砂锅熬药,其中添水加火,丝毫不假手于人,都是亲力亲为。直到一锅药汤出炉,子虞试了温度,招手让歆儿近前,嘱咐道:“送去给怀因大师,就说……”她垂下眼睑,斟酌语句。歆儿轻问:“娘娘,说什么?”子虞转身将药碗放入篮中,说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就端去给他吧。”歆儿领命。

    “不用起来,”方丈温和地按住他的肩膀。

    “你很快就会习惯,”他的心情很好,笑容和煦,“宫里的生活来来去去也就是这样。”

    子虞睡了片刻就醒了过来,天色才刚亮,怀因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她想了想,不等侍女过来,自己稍稍梳洗就将房门闭起。侍女们在院子里看见她,就吃了一惊,秀蝉道:“昨夜不知为何,睡地太沉,请娘娘恕罪。”余下侍女纷纷附和。子虞心里一动,猜到是昨天那个侍女动的手脚。可她现在分外不敢轻信人,不准别人去房中整理,清早就带着侍女去佛堂诵经,另外嘱咐秀蝉立刻通知相府,就说有要紧事相商,秀蝉急急去办。

    皇帝的手探进她的亵|衣里。子虞感觉到他炽热的掌在肌肤上流连,还要往更深的地方探去,所到之处酥麻地如同下了药,让身体发软。他的喘息也开始变粗,尽数喷在她的头发上。他忽然抽出手,去解她的腰带。

    他早已并非毛头少年,身体依旧强健,粗臂蜂腰,深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张力。他深懂女人的身体,也能给对方欢愉,子虞在在他的调情下,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依偎在他的怀里不再抗拒,直到意乱情迷的时刻,慢慢环住他。

    子虞脸色平静,坦然站立在殿中。明妃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对皇后道:“前几日我听说,晋王府的侧妃穆氏害喜地严重,晋王只好整日作陪,冷落了新妇。”皇后皱起眉:“新妇是左武侯家的千金,晋王岂可不顾左武侯的脸面。”

    他起身放下床帐,子虞盯着他看,面色涨得通红,低声说:“还有烛。”皇帝忽然笑了,低头在她眉眼处轻轻吻了一下,转头吹熄了烛火。

    子虞又慌张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应该何去何从,是该拒绝还是接受,两个选择无论哪个都不尽美好,像一根绷到级处的弦,只要稍加碰触,随时会分离崩坏。

    怀因拿起药碗,尚有余温,苦涩的香气慢慢弥散,清冷的房间顿时就染上脉脉的一缕苦味。他心中有一丝警意,喝下去,就此了断。等药碗举到唇下,心里又有一丝不舍:是她亲手所熬。这样的念头转过,就不舍得喝下去。

    最后一丝理智,也在他开始动作后,彻底消散……

    晚饭之后,欣妃忽然来了兴致,拿出珍藏许久的好酒,屏退所有宫人,和子虞两人在殿中斟酌。酒是上好的烈酒,又醇又辣,子虞抿了一小口就呛地双眼迷蒙,欣妃却一口接一口,当水一样的喝。面对子虞诧异的眼神,欣妃坦然笑道:“这里的冬天真是冷,时常烈酒驱寒,酒量自然就大了。”

    子虞无端地感到害怕起来,闭上眼,只听见滴答一声,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头。她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感到气虚,睁眼往外张望一眼,月色不知转去了哪处,被黑暗遮住了大半,再也看不清了。

    “我从没有见他狠心的样子,”子虞笑了笑,眸色深远,表情空洞,“几乎都要忘记了,他是该舍就舍,当断即断的人。昨夜只是给我提了个醒,我和他都不再是当年,他已经和过去一刀两断,我又为什么要为了虚假的回忆伤心留恋?”

    子虞脸上绯红,看着皇帝神色怔忪。

    床帐掩着一半,隐约还能窥见月光的影子,四下里寂静如初,子虞心里满是一片凌乱,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她疑心皇帝已经听见,又是恍惚又是紧张。一点濡湿的感觉突然贴在耳垂上,子虞怵然而惊,那一刹那,违背道德的羞耻感一下子重如泰山,压在她的心口,想要喘息缓解一下也是不能。

    从宫中来接她的不是别人,是欣妃。子虞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除了她,还有谁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子虞又惊又喜,还好刚才扔枕头时没有弄丢,可他来得比预想快,同心结并没有完成,让她又添隐忧。

    见姐妹要说私己话,侍女们都退开老远。殷陵笑了笑:“我今日回娘家,听说你这里有事,怕管事他们不知轻重,所以就自己来了。”子虞脸色毫无精神,勉强笑道:“多谢姐姐费心了。”

    端到唇边的酒再也咽不下口,子虞哂道:“你醉了。”欣妃低头沉默了一瞬,将空碗扔到了桌上,砰地一声巨响在殿中回荡,白玉的碗转了几转,剩余的酒全洒了出来。她呼了口气:“是醉了,都散了吧。”

    进宫门时,有打扫落叶的宫人忍不住偷偷打量。欣妃牵着子虞的手,两只手都纤长白皙,柔腻如玉,握在一起简直不分彼此,见者都啧啧称奇。

    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众人见时辰晚了,各自告退。从子虞身旁走过,有的无视,有的鄙夷,其中还有两个温和的一笑,让子虞极其意外。

    秀蝉不明就里,只知道北苑住着一个哑妇人,她一路寻过去,见北苑门外落一重重锁,只好转身向寺院沙弥打听。沙弥说道:“前几日北苑的妇人突然呕出血来,方丈说,妇人误食了哑药,嗓子彻底毁了,她醒来就比划,非要我们把大门锁上。实在没有办法,方丈就让人锁了庭院。”

    子虞终于耐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房中燃着南国的线香,幽担清远,子虞在每一个角落搜索,一圈环顾下来,所有昨夜的痕迹都消失了,烛台,被褥,屏风都焕然一新,仿佛昨夜没有发生。

    离得近的女官都听见了,顿时掩口笑了起来。奉药的女官不知所以,她只瞧见子虞衣着普通,也不知其里,又不见子虞接手,也僵立在当场。欣妃道:“拿进来,别让皇后娘娘的药凉了。”

    宫中有了明确消息,几个宫人侍奉地更加用心,没事也找着由头陪子虞说话。

    她看不清图样,只能凭记忆里的样子编织,忽然摸到一绺冰凉的发束——是他的。

    怀因一惊:“方丈,我……”

    子虞并非不经人事,这一刻却不晓得如何反应。

    殷陵诧然:“你不怪他吗?他已经对你狠心下手。”

    方丈看着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说道:“宫妇不杀人,杀人不用刀。”

    怀因苦笑:“若不是一时又该如何?”

    兰嫔道:“这脸面可不是说顾就能顾的,”她说着,一双眼却在子虞身上转了转,“有的人是顾不了别人的脸面,也有一些人,自己不要脸面。”

    殷陵一路走到榻前,见子虞孤身一人坐着,侍女都隔着一段距离,噤若寒蝉。她上前搀起子虞的手,轻声唤她:“妹妹。”

    浓稠的药汤映出他的身影,一时竟痴了。

    察觉到她的软化,他覆身压了上去,细吻延绵到她细腻如白玉的身体上,找到最隐秘幽深的地方,那些迸搏欲发的张力变成了狠力,狠狠地进入。

    这声称呼与众不同,子虞从沉思中惶过神来,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姐姐,坐。”

    怀因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是这样的人。”

    身侧并没有动静,他已经睡熟了。子虞喊过一声,就没有第二声的胆量。她不敢去看帐外的黑暗,只好面对着他。想了又想,她伸手到枕后探索,又轻又慢,终于摸到一束丝穗,轻轻扯了出来——是一个还没有编好的同心结。

    子虞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从手的地方一直烧到脸上。她知道时间不早,他还要上朝,讷讷道:“陛下别取笑妾。”皇帝忽然转过身体,却也没有面对她,只是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说道:“既然如此,就安稳睡吧。”

    子虞一笑,接过碗也喝了一大口,这一下才品出酒味来:“真是好酒。”

    子虞听了,突然打了个冷颤,轻轻叹了口气。皇帝将她抱紧,陌生的气息将她包围,让她焦躁不安,心乱如麻,却又难以摆脱。

    听到脚步声远去,方丈叹息道:“前任主持将寺院重任交给我,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当时我意筹志满,能与圣上研讨佛经,弘扬佛法,是世间难求的美事,又何须随波逐流,深水所溺……在寺中十年,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宫中倾轧,人情反覆,不过是寻常戏码,我们若掺和其中,不辨时势只怕随时就招来祸患,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偏不倚,不与任何权贵深交。”

    子虞算了下日子,心想应该是那一晚的事,对此事就留了心。

    子虞顿了顿,握着他的发,神思迷茫起来。他忽然动了一下,她赶紧把同心结重新塞回枕后。他伸手抓住她的:“再来一次?”

    子虞已经有一年多未见她了。

    听着听着,子虞的精神却移到了她的身上,绛萼抚了一下脸:“娘娘看我可是有什么不妥?”子虞笑着道没有——她妥当地无可挑剔,当年的三人,只有她平稳到如今,兴许这才是宫中安身立命的最佳方法,可惜当年她和穆雪都不明白。

    她如同惊弓之鸟从床榻上撑起,手上已经把枕头砸了过去,狠狠正中黑影。

    “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

    离开交泰宫时,子虞的双腿有些发抖,不知是久站还是因为羞辱。欣妃的脸色也有一些不好看,两人对视时勉强一笑。

    殷陵面貌姣好,出身高贵,嫁给民部尚书之子,多年来夫妻和睦,几乎没有不顺心的事,只有一样:她嫁入魏府的第一年,怀上了身孕,只是年轻不懂事,一次宴后在后|庭跌了一跤,胎就流了,府中诸人都安慰她,心里念着年轻,也就没有过多放在心上。如此三年过去,腹中竟一点消息也无,她这才着急起来,平日里揣着想着,只有这一桩心事。

    她声音粗哑,这一声臊地子虞面色通红。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宫女,手里奉着一碗药,进来时瞧见子虞站在当中,就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时辰到了,皇后娘娘该进药了。”

    子虞手中的书册滑落到了地上,她站起身,秀蝉以为她要去外面,可片刻后,她又重新坐下,柔声说:“这妇人倒是可怜,让寺中的人别怠慢她,吃喝衣食不要短缺。”秀蝉应了。

    “怀因大师病了?”子虞挑起眉。

    “勿需多言,”方丈淡淡微笑,眼角的深纹层层叠起,“本寺受皇家几代恩泽,宫缘深厚。出现心病的僧人——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宫中妇人姿容风度世上少见,一时迷惘不算重罪。”

    不等怀因的回答,他站起身,从门外取来药蓝,放在床前:“有因必有果,喝了这碗药,就此了断这场因果,日后常怀勉戒之心侍奉佛主。”

    子虞如遭雷亟,脑子还没有想清楚,就挡住了他的手:“不,不能。”

    两人才走了一段,就有一个女官跑来说皇后有请。欣妃道:“才下车还未梳洗,难免在皇后面前失仪。”女官挡在路前,赔笑道:“诸位后宫妃主齐聚,皇后说若少了娘娘失色不少,还请娘娘赏光。”她这一说,若是不去就像扫了皇后的面子。

    子虞一怔,已分辨出这个声音。

    嬷嬷不知对殷陵说了什么,气地她脸色乍红乍白。

    子虞苦涩地想,走到这一步,又哪里有可以选择余地。她转过身,张臂环住他的脖子,这一举动是平生没有的大胆,心口的急跳贴在他的胸膛上:“别走。”

    欣妃抛出这么大一份人情,子虞不能故作沉默,说道:“娘娘的恩情,我自会记住。”

    子虞蹙眉喝了一口,一股热气直落胸腔,让她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哪里能够随心所欲呢?莫非世上还真有桃花源。”

    殷陵无话可说:“唉……”

    放下两个烛台,宫人退了个干净。

    她的动作略有僵硬,说话声音又暗哑,殷陵顿时觉得不对劲,握紧她的手:“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是生病了么?”

    门外一下子涌进来一群宫人高举烛火,将殿内照地亮堂。皇帝手拿软枕,面色有一丝古怪,似乎有些尴尬,而进来的宦官宫女更是尴尬,齐齐立在那里,不敢出声。歆儿走上前,将床帐的一边挂起,皇帝将枕头放下,淡淡道:“留两烛。”

    “娘娘是个可怜人,”绛萼道,“进入这个宫廷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没有亲人。你和穆雪都有亲人牵挂,所以娘娘对你们无法放心,我无牵无挂,正好陪伴娘娘。”这一瞬,子虞由衷地感到敬佩,她转过脸,眼神落在偏殿的角落,忽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以前那个为娘娘熬药的婢女呢?”

    子虞不欲费劲解释,悄悄对她耳语两句,殷陵脸色乍变,狠狠瞪向一旁垂立的侍女,一边招手让几个相府的奴仆进来,挑了两个面无表情的老嬷嬷,低声吩咐了两句,两个嬷嬷转身就去了。

    明妃转过头,哼了一声道:“兰嫔记性不差,以往晋王来时不就见过吗?”

    “哟,这是谁,倒有些面熟。”一位身着竹青彩裙的女子开口道。

    秀蝉回来一五一十地将话说给子虞听。

    “怎么,连朕都不想理了?”皇帝低笑着说。

    子虞上马车时惊觉里面已经坐了一人,跪拜在角落。子虞看了她一眼:“你是有品级的女官,这么大礼做什么。”绛萼含笑道:“娘娘的成就不可限量,待到日后,娘娘未必稀罕我的大礼。”

    交泰宫前的银杏黄了一片,将红色的宫殿衬托地如同彩霞一般。门口接引的宫人远远已看见她们,立刻跑进去通报,没有一丝耽搁,就把欣妃子虞领进大殿。

    临走时,子虞将一张药单给了殷陵,让她代为配药,殷陵一口答应下来。送她走后,子虞的精神就用完了,只好回房休息。

    皇帝背着烛火,神色模糊,双目却依旧清明,即使在黑夜中,仍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没有发怒,只是目视了她片刻,缓缓放开双臂。

    这酒醇厚,后劲也足,子虞一沾枕头就打起盹。殿中没有举烛,月色如霜,从窗棂透入泄了一地轻白,铜漏每隔不久就“滴答”一响,她恍惚能听见几声,又恍惚全无声响。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床帐外站着一个黑影,十分高大。

    子虞摆摆手:“不用了,就陪着我说会话吧。”殷陵佩服她这一夜就恢复镇定,又想到自身,感慨道:“当年晋王为你花尽心思,婚后待你又如珠如宝,我总以为,他是少见的重情重义之人,想不到……”她面色恨恨,复又叹息,“谁能一辈子不变呢?”

    直到进宫的前一天,怀因仍没有露面。子虞状似不经意地打听,有沙弥道,怀因的病来势汹汹,方丈让他在房中休息。

    她口气轻软,分明没有生气,众人也就笑着应声。

    “三年前就开始了。”

    “傻孩子,”方丈摇头道,“你现在走的是更危险的一条路啊。与权贵结交尚可明辨时势,与宫妇结交,致死也不明原因。”

    欣妃笑:“呵呵,宫廷永远不会缺人,一个两个都是如此……我劝绛萼出嫁,她却情愿留在宫中做婢,你已经嫁出去,却又回来了,穆雪,哼!”子虞为她斟满酒,苦笑道:“不是只谈开心事?这算什么开心事。”

    欣妃捏了一下子虞的手,提醒她自己小心,就上前坐定。这一下就把子虞显了出来,妃嫔中并没有她的位置,绛萼也不敢把她拉到女官之中。

    “你没有劝她?”

    瑞祥宫早已空出偏殿让子虞安身,里外的宫人大多都是南国旧人,子虞一看就觉得熟悉,感慨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欣妃一怔,环顾了四周,却露出一个寂寥的笑容。

    皇后身后的秉仪对宫女呵斥道:“不懂规矩,尊卑不分。”有妃嫔插嘴道:“就是端一次药也没什么,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皇后喝了一口药,淡淡看了子虞一眼,对座下众妃嫔道:“这样出口无忌,难怪陛下最近会分心——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病了尚且能吃药,说错了话,可没有药可吃的。”

    这个时候怎能让欣妃强出头,而且这分明也不是针对欣妃而来。子虞柔声道:“妾许久未见皇后娘娘圣颜,娘娘不如成全我。”欣妃松了口气,点头答应。

    方丈没有问详情,叹息了一声:“你在她房前守了一夜,我已经替你圆转了。”

    怀因道:“我怀有私心,佛前说谎。”

    并没有睡多久,子虞就醒了过来,皇帝已经背过身体沉睡,呼吸匀净绵长。

    皇后敛容道:“越说越离谱。”

    “唉!”

    住在寺中别无他事,闲话时除了宫廷就是寺院,只因怀因人品才貌出众,被年轻宫人提起的次数就多了些。侍女道:“听寺中僧人说的,怀因大师夜里诵经,感染风寒。”

    子虞转脸看向她:“或许他一直没有变,只是我没有看懂他。”

    子虞终于陷入睡眠,过了不知多久,隐约感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她恍惚一抓,却只碰到衣角。床帏外,有宦官刻意压低的声音,她听不清,又觉得身体倦到极处了,想动也无法动弹。皇帝低醇的声音在她的耳里却清晰起来:“……性端静,颇知书……封为玉嫔……”周公公道:“这会不会太早?”皇帝忽然没有了声音,过了半晌,才隐约有衣物摩挲的声音往门外而去,皇帝道:“不早了。”

    怀因心中一时冰冷一时火热,仿佛被重石压迫,喘息沉重。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