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纭如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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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颐华宫正殿，却不见母后和纭妱。
我有些奇怪，正巧见槿心姑姑小跑过来：“殿下，娘娘正和南姑娘在里头阁房说体己话呢。”
她们本就是姑侄，久别重逢自然会有不少话要讲。
我也未在意，径直绕过廊道朝内走去，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我听到了啜泣声。
“姑姑，妱儿不想嫁……”
“妱儿别哭，有姑姑在，定不会让你去那腌臜的地方……”
「只要我在，便不会让皎皎踏进这片腌臜地方来。」
为何，为何我脑海中会充斥着这句话，萦绕不去？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扯，我只觉头晕目眩，有些呼吸不上来。
阁门被我狠狠撞开，阁内的两人皆是一惊。
“殿下，您……”
“你为什么不愿意嫁？”
我压抑着心中的痛苦，一步步朝人逼近。
纭妱错愕地看着我，眸中还含着未干的泪。
母后伸出手拦在我二人面前。
“郊儿，你在胡说什么呢？”
她嗔怪地看我一眼，叹了口气。
“叶淑妃的弟弟想要求娶你妱儿妹妹，若论身份地位，叶府家大业大，倒也没什么的。只是那位叶家主先前已娶过一任妻子，府内也有好几个偏房，妱儿若嫁过去，只是续弦不说，还要日日受妾室们的气。更何况……”
她爱怜地揉了揉纭妱的头，无奈一笑：“那位叶家主的年纪也足够当妱儿的爹了。”
我一时怔愣住神，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凡事有个例外，今儿个恰好你妱儿妹妹进宫来请安了，本宫便顺嘴问问，没成想竟惹得妱儿哭了，是本宫的不是。”
我涨红了脸，从腰间解下帕来，替纭妱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对，对不住，是我太莽撞了……”
却见纭妱的双颊也泛了红，微微侧头避开我的手。
“哎呀，本宫这才想起下个月便是晟亲王大婚的日子了，须得好好备一份礼。你俩想说什么话便出去说，别叨扰本宫了。”
我听出，母后的声音带了丝调笑。
素日端庄持重的母后怎么也变得这般不着调了呢。
心里默默吐槽一句，面上却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儿臣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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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晟王府上红罗遍布，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与欢乐。
先去前殿送了礼，我便拐个弯入了酒席，心不在焉地品着杯中新酿的桃花酿。
她今天应该也会来的吧？
虽说论亲缘，纭妱和我那王叔攀不上多大的关系，可巧的是王叔娶的新王妃，便是纭妱的母亲墨氏的亲妹妹，墨宛央。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正巧看到穿着喜服的王叔正和宾客说着什么，不时大笑两声。
晟亲王虽说是我王叔，也不过才虚长我四岁，素日总爱乱了辈分以兄弟相称。而他娶的王妃恰好与我同龄。
他十八岁那年，父皇便张罗着要为他从名门望族中挑选贵女成婚。
旁人若能得了皇帝亲自指婚，那可是莫大的荣幸。可他偏偏是个犟种，不但拒绝了，还扬言说一定要与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喜结连理。
父皇疼爱这个幼弟，更拿他没辙，索性由他去了。
本以为这头犟驴要孤寡好一阵呢，没想到这么快便成婚了。
我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酒，昂首一饮而尽。
“殿下，酒喝多了伤身。”
面前多出一只柔荑，趁我不防备，抽走了手中的那只酒盅。
我回头看着少女明媚的笑容，忆起上次在母后宫中也是对我这般称呼，心情有些低落。
“很久没能听到你唤我一声‘殷郊哥哥’了。”
纭妱挑了挑眉。
“我与妱儿，好像有些生分了。”
她却毫不在意：“我娘说，你是一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我不能再这么没规矩下去。”
不等我再说什么，便听她低呼一声：“新娘子来了！”语气中满是欣喜。
我侧身看去，那位身着喜服的女子盖着红纱盖头，叫人看不清面容，可从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和袅袅娜娜的身段，让人不难猜出，这是个窈窕的美人。
说来也怪，印象里，我是见过这位新王妃一回的。
可究竟何时何处见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纭妱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听我娘说，宛央姨母的姿容和我有几分神似，今日姨母这般好看，不知我成婚那日，有没有姨母这么美呢……”
我贪看着她的面容，想起她九岁那年一袭红衫的模样，情不自禁点点头：“嗯，妱儿定会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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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生辰那天，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在梦里，我看到母后一步步踏上楼梯，慢慢朝着高台走去。
“母后！”我大声呼喊着，可她仿佛听不到我的呼唤，脚步也一直不曾停歇。
我想追上她，可足下仿若灌了铅，将我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
“母后！回来啊，母后！”我撕心肺裂地呐喊着，“别再往前了！”
她终于驻足，回头望向我——她的眼眸空洞且麻木，竟没有丝毫的留恋。
“孩子别哭，你该为我高兴，母亲马上就要自由了。”
她留下这句话便扭回头，没有丝毫犹豫地，一跃而下。
“母后！！！”
我大呼一声，猛的从床上惊坐起，窗外黎明破晓，缓了缓神，方知是场噩梦。
可为何，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这般真实？
只觉前额一片湿冷，后背冷汗津津。
我顾不得太子的体面，穿着身上那件雪白的寝衣，挣脱开宫人的阻拦，赤足跑向了颐华宫。
母后正在寝殿梳洗，见是我来，还是这番狼狈模样，不由诧异：“郊儿？”
我扑在母后的怀里，仿若一个孩童般抽泣不止：“母亲，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孩儿……”
她轻轻捧起我的脸，温暖的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孩子，告诉母后，你怎么了？”
“孩儿做噩梦了，”我泪眼婆娑看向她，“孩儿梦到母亲不要孩儿了，母亲永远地离开孩儿了……”
“说什么傻话呢。”
她的双臂环住我已长成的高大的身躯，仿若哄逗着稚童般轻轻拍着我的背。
“母亲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快离开你呢？母亲还没看到郊儿成婚生子，哪舍得离开你呢……”
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将头埋在她的怀中。
“郊儿，生辰快乐。”
这一日，东宫颇为热闹，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都在为我的生辰用心做着准备。
我却一直兴致缺缺，无精打采，只觉得周遭一片吵闹。
就连纭妱端来的她亲手做的长寿面，我也只动了几筷便没了胃口。
月上西头，喧闹终于散去，阖宫一派安宁。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宫巷里，忽忆起昨夜的梦，不禁加快了脚步。
凭着记忆，我找到了那处高台。
我慢慢的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寒凉的夜风灌入衣领，我不由得打个哆嗦。
我终于走上了高台。
站其之上，我能俯瞰到整座紫禁城。
鬼使神差的，我朝下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便令我一阵眩晕，双腿直打冷颤——从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定无生还的可能。
一双柔荑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诧异回望，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兀自走了这么久，竟未曾发觉纭妱也跟了来。
“殿下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她靠着边坐了下去，并示意我也坐下。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可是要没命的。你不怕？”我靠着她小心坐下，侧眸看向她。
她本就生的很美，此时此刻，皎洁的月光更为她添了几分柔和。
“不怕啊，这样高的地方，不是离月亮更近吗？”她兴奋地指向天空，我随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素日常见的月亮，此刻被放大了数倍，宛若银盘悬挂在空中。
“你喜欢看月亮？”我凝眸看着她的侧颜。
“喜欢呀！平日夜里我总爱趁着爹娘不注意，一个人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她移开了目光，将之投在我的脸上。
“殷郊哥哥，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好不好？”
我的心，微微一颤。
“好”字还没说出口，她却转移了话题：“今日生辰，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含笑看着她，故作神秘：“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娇哼一声，别过了头。
我伸出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将其缓缓转过来。
四目相对，眸光流转。
我点了下她的鼻尖，宠溺一笑：“妱儿妹妹过生辰时曾许过什么愿？”
她没有用我的话回怼我，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她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每一年生辰礼上我都许愿，我想做殿下的妻子。”
“你不后悔？”
我的鼻尖抵上她的鼻尖。
“从未后悔。”
她闭上了眼。
月色笼罩之下，我们相拥而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