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落尽梨花月又西【贰】
——
我因深宫孤冷而温和，出身世家，又有父亲与祖父这样的大儒教导，我更希望自己是男儿身，出去建功立业，而不是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费心。
帝王真心是我从不奢求的东西。
我一入东宫便有孕，我儿出生便被立为太孙，到了三岁时，先帝亲自开蒙，太子登基，他是中宫嫡出的小太子，也算是顺风顺水的一生。
我翻过一页宫册，珠帘被撩起，小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抬头望去，六岁的锦衣小团子一脸正经的给我作揖：“儿臣给母后请安。”
小小的奶音瞬间抚平我所有的烦躁。我丢下宫册，上前将他抱起，吻了吻他白嫩的脸颊，小团子又发话了：“母后，父皇说男女授受不亲。”
小模样让我忍俊不禁，捏着他的脸逗他：“母后也亲不得？那我可就伤心了。”
他叹气，小脸上都是纵容与无奈：“那母后悄悄地亲，不让父皇知道。”
我爱怜的亲着他侧脸，唤妙春倒牛乳茶，再去小厨房添些蜂蜜桂花糕来。
我喂他饮了牛乳茶，他就絮絮叨叨的跟我讲他在国子监学到的东西，午后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3
如此过去六年，岁月从容，我的御下手段乃是世家累积而教，妃子私底下抢些布，抢些吃食，无伤大雅的事不会多关注，宫里的事繁琐而复杂，于是便疏忽了些。
许美人闹事，反而被德妃趁机落胎，德妃父亲战死，家里并无兄弟，唯一拥有的只有太后这个姑母。
她早早便得到太后免死金牌，又有太后留下不得废弃的遗诏，一时间竟也动她不得。
于是我便罚她日日跪在坤宁宫外一个时辰，朗诵宫规。
前些年，德妃仗着肚子炫耀，被人设计与璟贵妃一起坠落池中，娩下没了气息的女婴，璟贵妃则是查出有孕了，便天天叫嚷着是璟贵妃的孩子克走她的孩子。
去岁璟贵妃满岁的女儿没了，她竟在公主夭折头七跑去碧荷宫门口敲锣打鼓，被陛下禁足半年。谁料想陛下的话音刚落，她就破口大骂，言语中多冒犯夭折的小公主，璟贵妃那样好性子的人，气得跑出来扇她，推推搡搡中，德妃刚满月的身孕又掉了。
太医还有三日诊脉，便是德妃自己都不知晓身孕这事。
而我的丈夫，高高在上的帝王，日日陪着小莲，安慰她，宫中有些新鲜玩意也是都紧着她，从未在乎过德妃所想。
自那之后，德妃便有些神神叨叨。今年倒是愈发疯魔，生生落下许氏的胎儿。
我头疼不已，后宫事情频出，既要安抚人心，又要提防着这个德妃。
我已有三日不曾见着我的安安，便是对德妃也没了个好脸色。
——
这日，闷雷滚滚，安安下学便来了坤宁宫。他饮过牛乳茶，安静的看书，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我衣角微微动了一下，我从宫册中抬头望过去，他满是不安，祈求道：“母后，今日儿臣可以与母后一起用晚膳吗？”
我将他拥入怀里，轻轻拍着他：“不行哦，今日母后要去与父皇商议事情，明天陪你用膳好吗？”
他点点头，小脸上仍旧有些不安，我以为他是怕雷雨，又耐心的安慰了一番。
安安告退时，我望着他瘦小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悸，我唤住他：“安儿。”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身，对我露出个笑，我心里安宁些，放他走了。
谁料想，这竟是我们母子最后一面。
至此之后，天人永隔。
——
祭天仪式之后，连月的大雨停了，听着底下百姓的山呼万岁，我竟有些目眩神迷，下阁楼时，心神恍惚，胸口闷闷的疼，竟是就此跌落。
后边如何我便不知，一醒来便在宫里了。
满目的白，妙春梧夏无声的抹泪。
我心中不安尤甚，厉声道：“本宫没死，怎么挂上白帆了？”
妙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娘娘话，是……是太子殁了！”
我脑中一片空白，仿佛眼前一切都是虚妄：“你说什么？”
“娘娘，太子今日无故呕血而亡。如今正安置在右殿里……”
这句话令我猝不及防，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我未曾梳妆便跑去了右殿，脂粉味扑面而来，众妃跪下，璟贵妃在哭泣，泪水一点一滴，在她裙摆晕开。
她听见动静，朝我望来：“阿梨姐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而那位帝王脸上，满是冷漠，瞧不出往日对她的深情。
我绕过满殿的嫔妃，来到床边。我的安安，此刻安静的躺着，仿佛睡着了。
望着他苍白而了无声息的侧脸，我突然怨恨自己那日为何不陪着他。
细密的疼痛散开漫上，我的泪滴落在床边。我克制着不落到他身上，怕他知道我这样难过伤心，会不舍得去投胎转世。
我拿出手帕替他擦拭掉嘴边的血迹。
我儿走时肯定很疼吧，他走的时候肯定是想着母后的，我想告诉他岭南的果子到了，今日可以与母后一同用膳。
这孩子最是懂事，可惜我没赶上他最后一面，我想再抱抱他，只是手抖的厉害，不觉间模糊了双眼。
我俶尔起身，拔出陛下的佩剑，嘴里一股铁锈味，手抖得厉害。
我发丝凌乱，瞪大眼睛拿剑逐一指着，牙关咬了又咬，才止住战栗。
“是不是你？还是你？还是你！不论是谁，她的九族都得给本宫的儿子陪葬！”
妃嫔们求救的声音尖锐而凄厉，最后，我只听到顾景钰一声怒吼：“皇后，你疯了！”
剑“哐当”一声掉落，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