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九)(23)
呼吸急促。
江晚橘不知道怎么下得车,好心肠的同事让她们下车解决,他们会等她一会儿,不过时间最好不要太长,不要超过一个小时。
这是同事们能给予的最长等待时间。
陈昼仁打了电话,会有人处理他那辆车子。他的腿被夹了一下,走路有一点跛,江晚橘和他站在风里,陈昼仁叫她名字:“晚橘。”
“你得回去,”江晚橘说,“你的工作——”
陈昼仁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的事业,野心,朋友,关系网。
这些东西都让他不可能随心而欲,他不能抛下这些、就这样留在法国。
刚刚也是任性一次,陈昼仁本应去机场,却失控开车,一路撞到护栏上。
他想要见见她,就这一次也好。
哪怕知道事情到此已无转圜之地,哪怕清醒了解如何选择才是最佳办法。
陈昼仁还是博了一次,但江晚橘还是轻轻推开他。
陈昼仁看着江晚橘,她穿着合体的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每次见面,她都以惊人的方式成长。
江晚橘克制着自己不去拥抱他,她抽了根烟,发狠地抽,终于慢慢平静了呼吸。
“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克拉玛依,”江晚橘拨了下头发,她说,“你还记得吗?”
陈昼仁不记得。
“我爸爸的车陷沟里了,”江晚橘说,“来来往往那么多车,只有你停了下来。”
陈昼仁模糊的记忆终于有了一点点印象,并不深刻,那不过是日行一善,陈昼仁做过的善事多了,哪里还记得曾顺手帮的一家人。
“我那时候觉着你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江晚橘缓慢地说,“你无所不能,就像电影中的超级英雄。”
“我那时候就想,以后也要做和你一样酷的人,随时能帮助陌生人,潇洒,大气。”
“后来再见到你,是后海,银锭桥,”江晚橘定定看他,“你邀请我喝一杯,我没去。”
陈昼仁笑:“看来我命中注定要栽你身……”
后面的话没说完,风把凌乱的语句带走了,轻飘飘的,陈昼仁站直身体,他欣慰地看着江晚橘。
“你已经很出色了,”陈昼仁说,“聪慧,机警,理智。”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满是赞赏。
“是的,”江晚橘颔首,“所以,你我最好的选择就是分开,你回国,我继续工作。”
她想体面地结束这一切,安静仰望陈昼仁:“要来个分别拥抱吗,陈先生?”
江晚橘不叫他昼仁哥,陈昼仁靠近,温柔地抱住她。
“祝你今后生活愉快,工作顺利,”陈昼仁说,“再见,小橘子。”
两人最终还是就此分别,陈昼仁目送江晚橘上了车。江晚橘只和他简单拥抱,祝他一路顺风。
江晚橘不知道该如何整理、描述自己纷杂心绪,她仍旧坐在副驾驶上,微笑着和同事解释,只是刚刚分手的前男友。
车子开得不快,小心翼翼地避开刚才陈昼仁撞废了的车子,江晚橘听见车后面的两人遗憾这样好的车子就这么坏掉了,她定定地看着车的后视镜,看着身后陈昼仁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
江晚橘手抵在嘴唇上,她转过脸,看着车窗外景色,缓慢深呼吸。
陈昼仁回了国。
两人正式分手。
刚分手时候其实并不痛苦,江晚橘仍旧每天正常上班下班,她的新室友很好相处,是个温柔的妹妹;工作上也没有问题,升职加薪,上司询问她是否有留下来工作的打算。
江晚橘没有。
她的目标一向坚定,等时间一到,她还是要回国的。
夏天好像突然到来,又突然结束,江晚橘和陈昼仁都保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但谁都没有主动找对方。江晚橘看到过那么多为了分手要死要活、哭哭啼啼的电影和电视剧,那么多因为分别而哭泣的情侣……
她觉着自己真的是铁石心肠,她没有流一滴眼泪。
陈昼仁离开后,她独自去两人经常去的咖啡店喝咖啡;自己规划旅行,去外面玩一圈再回来;江晚橘能照顾好自己,她已经精准地掌握了和上司的沟通技巧,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工作上遇到的小麻烦,她不需要再向人求助,因为她是自己的大树,自己的依靠。
江晚橘想对陈昼仁说,瞧,你看看我多厉害,没有你,我一样也能过得很好。
我可以一个人去逛街,一个人去和那些难缠的家伙们打交道,我敢和法国的警察对峙,据理力争,我敢独自旅行,敢独自登山,敢和凶悍的人讲道理。
以前和你一块儿做的事情,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只是……
江晚橘的心口好像掉了一小块儿碎片,晚上能感到轻柔的风,她不知道自己将它丢在何处,只是在想要分享的时候,拿起手机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分手了。
陈昼仁已经回国了。
两人并没有继续保持联系,山高路远,异乡不同川。
倒是上次偶然加了陈昼仁的表兄,温崇月。江晚橘没和他聊过天,只从对方的朋友圈中能够看到陈昼仁的些许动态。
两个人关系应当不错,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有一张照片,人未必出镜,但江晚橘总能从照片上露出来的衣角、鞋子甚至手来辨认出陈昼仁。
江晚橘一直以为自己过得很好,但她的体重还是一天一天地轻下去。在秋天第一场雨来临的时候,她终于生了一场大病,持续性的低烧,烧到眼皮都发烫。
她去见了昂贵的私人医生,吃药后,一个人躺在床上。
室友去度假了,房间中空荡荡。江晚橘睡了一整个下午,醒来时满室黑暗,她没有拉开窗帘,闭上眼睛,仿佛一个午觉让她被整个白天都抛弃了。
江晚橘在黑暗中给陈昼仁打了电话,她用了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对方应当不知道她是谁。
她可以假装是不小心打错电话的人,在听到他声音后就挂掉。
打通了。
他的手机号码一直没有换。
“你好,”陈昼仁很快接通,他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请问有什么事?”
江晚橘不敢说话,她捂着嘴巴,不想发出声音,不想被对方发觉,生病太痛苦了,她只是想听听对方声音。
她控制着被压到疼痛的喉咙,让声带也沉寂在黑暗中,不出声,只悄悄地听。
江晚橘等着陈昼仁挂断,等着他结束这通听起来犹如恶作剧的陌生通话。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江晚橘听到陈昼仁的呼吸。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一场易碎的梦:“小橘子,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