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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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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倦天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红璇翎在火中燃烧的一幕幕,不断回旋在他脑门。

    他心中烦扰,索性披上一件大衣,走出砖房。

    无支祁似乎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也被惊醒,麻溜的从木床上跳下,一溜烟就爬上倦天涯的肩头。

    无支祁虽然丧失仙力,但作为一个猴子的本能,还是有所保留。

    清冷的月光洒落,天地一片朦胧。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唯有轻微的风声相伴。

    这方世界,还真是奇怪。

    明明是夜晚,却比白昼还要明亮。

    只因此处,是日光照不到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一人一猴已来到村前。

    这里是一条河,弯弯绕绕,悠悠东流。

    河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萦绕不散。

    间有粼粼波光在无雾的水面晃动,仿佛在回应着月光的柔情。

    河水极有韵律地拍向岸边,水草轻轻晃动。

    一些裸露出水面的石头周围,河水轻轻回旋,形成一个个回水湾。

    倦天涯伸手入怀中,一阵摸索后,两个铃铛赫然出现。

    铃铛小巧玲珑,在月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华。

    倦天涯轻轻晃动两个铃铛。

    登时,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起,划破夜的静。

    倦天涯的眼神渐渐迷离,与红璇翎一起冒险的一幕幕,复又涌上心头。

    心如刀绞。

    “谁,是谁在那里?”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骤然将倦天涯的思绪打断。

    循着那若有似无的声音望去,视线尽头处,竟真真切切地坐着一个人!

    此人正位于河流上游方向,与自己相隔仅十丈有余。

    他一袭黑袍加身,衣袖低垂,随风飘荡。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那宽大的袖子下,竟然空无一物,丝毫不见手伸出的迹象!

    倦天涯哀愁的心,顷刻间为恐惧所笼罩。

    “诡啊……”

    他发自本能的尖叫,下意识地向后跳去,差点掉进河里。

    肩上的无支祁,也是毛发悚然,龇牙咧嘴的尖叫着。

    “莫怕。”

    那怪人忽然开口,声音苍老而低沉。

    倦天涯定了定神,借着月色仔细打量,这才发现对方并非鬼魂,而是有躯体的。

    他嘴角微扬,会心一笑,方才的抑郁也被一扫而空。

    这里可是幽都啊!不正是诡族的领土吗?

    在幽都见鬼,就和在神州见人一样,不应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吗?

    不过夜深人静,他很好奇为何还有人站在河边,不由得慢慢走了过去。

    倦天涯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怪人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

    倦天涯又是一颤,那一声“诡啊……”,差点又脱口而出。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一般,苍白得令人心悸,没有丝毫血色可言。

    那双眼睛更是黯淡无光,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老脸的皱纹,如同蛛网般密布,在清冷的月色映照下,愈发狰狞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这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左手断了一臂。

    老人道:“我在发呆。”

    倦天涯一怔,实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老人道:“小伙子,你又在干嘛?”

    倦天涯道:“我在追忆,追忆一个不在这个世间的女子。”

    老人道:“知道我的手是怎么断的吗?”

    倦天涯摇头,看到老人满满的倾诉欲,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道:“前辈,您请说。”

    寒夜寂寥,心中郁结难解,听听故事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老人道:“我不是什么‘前辈’,只是个凡巫。”

    老人深一口气,缓缓道来:

    七十年前,我门牙断了,恰逢长寿谷的一个新娘子出嫁。

    那一天,我跑到花轿前,拦下花轿,要新娘子摸我的额头。

    因为我的门牙磕断了。

    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需要出嫁的新娘子摸一下头,方可长出。

    花轿的帘子被轻轻掀起,一个身影缓缓探出头来。

    肌肤胜雪,面若桃花,头戴凤冠,金钗摇曳。

    新娘子从花轿伸出手,在我的额头轻轻一点。

    那一年,她十八岁,我八岁。

    自此,一眼万年,情根深种。

    十年匆匆而过,她丈夫也得病去世。

    她比我大十岁,还是寡妇。

    我们的爱情,注定不被祝福。

    我不顾众人的反对,带她私奔,逃离了所有巫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座极为险峻的山峰,并无上山的路子。

    我们两人都是凡巫,不能御空飞行。

    为了让我娘子有可走,我每日就用铁锹砸山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足足用了三十年,终是砸出一道两千三百阶的长梯。(注1)

    路是通了,我的左手也因为常年的劳作废了,便下山找人锯了。

    倦天涯面露凄然,双眸莹润,道:“然后呢?”

    老人道:“我老伴十年前就走了。”

    “我一个人呆在那座山头,受不了那份孤苦伶仃,便回到长寿谷。”

    倦天涯道:“你妻子离世后,你不想她吗?”

    老人一怔,随即勾出一抹笑,道:“一开始每天都想啊。”

    “我那么爱她,她怎么就先我而去呢?”

    “我不甘心,为何老天要这么对我,直到后来……”

    老人一顿,倦天涯和无支祁同时伸长脖子,期待下文。

    “我碰到一个巫,他跟我说‘生死就像昼夜交替,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不只是回归自然。’”

    “那个大巫还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注2)

    “活着就像浮云,而死亡则是长眠。”

    “死亡后,溶入宇宙这个生生不息的大生命中,这何尝又不是另外意义上的‘生’?”

    倦天涯身体猛地一颤,心中犹如被一阵狂风掀起了滔天巨浪般震撼不已。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思绪如潮水般汹涌澎湃。

    半晌,他问道:“那个巫在哪里?”

    老人道:“这十年间,我在幽都都没见过他。”

    “不过我记得,他好像是帮人算命的。”

    “拿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上面还写着几个黑字。”

    倦天涯又是一怔,道:“那块白布上,是不是写着‘神算子’?”

    老人右手一拍大腿,笑道:“啊,对对对。”

    注1:改编自重庆的爱情天梯。

    注2:出自《庄子·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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