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脏东西
片场夜戏。
今晚影视城这场戏讲的是夺嫡宫变，全体主创和百来个特约、前景、群演都到场，片场紧锣密鼓，组织有序，宫廷布景的内墙外墙大大小小几十个机位，场面宏大严肃。
原著里描述的场景几乎被一比一复刻，林初雨仿佛被卷入时空的洪流，随着女主角的视角体验朝代更迭，命运浮沉。
本剧导演是著名的内娱古装剧审美前十之一，龚伟。
大名鼎鼎的龚导沿袭一贯风格，对布景和构图达到一种吹毛求疵的地步。
林初雨想不入戏都难。
今晚这场夜戏从下午就开始准备，片场上下都没顾上吃晚饭，盛夏昼长夜短，等天黑正式开拍，已经七点多。
第一场是宫宴戏。
林初雨饰演的女主角是这场戏里仅次于男主和男二对手戏的视觉焦点，她垂手严阵以待，饶是之前对词走戏，做了十几次的预演，真到打板开拍的那一刻，还是紧张。
她调转视线，看见比她更紧张的几个配角，额角的汗有了就擦，擦了又有，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演员和演员之间的差距，让她自信了不少。
果然还是要比的。
尤其是那个正被男二号揽着，坐在腿上的侍女，身体颤抖，表情僵硬，好在龚导的视线还没扫过来，不然她第一个被拎出来当反面教材。
她记得这侍女扮演者是跟组的特约演员，片场休息的时候，还朝她要过签名。
水灵灵的女孩，和影视城所有怀揣明星梦的小人物一样，努力坚韧，一步一步从群演到前景到特约，个中艰辛，冷暖自知。
她觉得这女孩抖得怪异，不像是紧张所致，倒像是……不舒服。
女孩瑟缩着肩膀，终于还是被龚导注意到了。
“那个侍女！会不会演，不会演滚下去，换人！”
“耽误时间，知道今晚多少人吗？！光等你了！”
女孩小脸煞白，僵着身子调整坐姿，男二号面容平和地看她一眼，唇角带笑，“认真点，别惹导演生气。”
“对不起……导演……我下次不会了……”女孩泫然欲泣，低着头连连道歉。
“要上厕所的赶紧去！谁再整这死出，圈子里直接封杀！以后别想有戏拍！”
周围一圈人小范围内笑了笑，带着怪异的、冷漠的、甚至秽浊的目光打量那女孩，逼得她头垂得更低。
林初雨心底默默叹气。
墨海影视城里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插曲，群演就是这样没有人权，尊严连景区门卫都不如。
没办法，要生存，要做梦，要为了那万分之一成功的可能搏一搏，只是某部剧某场戏里某个一带而过的镜头也好，只要有露脸的机会，保不齐这梦就照进现实了呢？
场记再次打板，群像镜头开拍，林初雨余光留意着那女孩，渐渐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男二号扮演者沈驰的手几乎探进了那女孩的裙底，古装剧裙摆大，正好方便他上下其手，又是团坐在案几前的姿势，本来就是极亲密的动作，更是得天独厚的机会。
那女孩这次咬紧了牙关，额头上沁出汗来，厚重的鬓发贴在脸侧，打湿后泛着油亮的水光。
沈驰扮演的皇子面上饮酒作乐，肆意张狂，借着戏中场面，两只手不管不顾，尽情地欺辱那女孩，镜头过来时才稍微收敛些动作。
“停！”林初雨高声打断进行中的拍摄。
导演在监视器后抬起头，面上还算客气，只是语气已经有些隐忍的不耐，“怎么了初雨？”
他今天这场戏还能不能赶在9点前收工了！
林初雨轻飘飘的笑容，轻飘飘的眼神刮过沈驰，扫得男人身子一怔，手缓缓从侍女裙底抽出来。
两人隔着遥遥的案几对峙，终是对面落了下风，心虚地偏转头去，又讨饶般看她一眼。
狗一样的男人。
林初雨收起幽暗冷凝目光，略带歉意地同导演点头，“不好意思，刚刚眼睛进脏东西很难受，怕影响一镜到底，这会儿可以继续了。”
导演点点头，心里发狠，谁接下来再喊停，他今天直接罢工，都特么别拍了。
大夜戏结束时，那演侍女的特约提着裙边从人流里穿过来，红着眼睛道谢，恨不得给她磕头。
“别哭，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一天的戏呢。”林初雨拍拍她的背。
她没办法说出诸如“保护好自己”、“下次遇到骚扰一定要喊出来”一类的建议，因为她太知道这个圈子了。
女孩选择曝光出来，迎接她的不会是对骚扰者群起而攻之的正义申讨，只会是高高挂起的目光和彻底砸掉的饭碗。
群演经纪人只会默默给她记上一笔，这个特约是个事儿逼，没眼力见，影响拍摄进度。
林初雨能做的不多，只能压抑怒火，用最稳妥的方式，堪堪替她挡下这么一次。
她不信导演在监视器里没看到。
只是龚伟这样结果导向、效率第一的男导演，为什么要站在一个小小特约的立场上，浪费时间去规训和纠正一个已经定型的剧组风气呢？
放眼望去，稍有姿色些的特约和前景，哪个没经历过这些？
女孩拿纸巾擦了擦脸，将汗湿的额头拭干，群演专用的劣质化妆品在几场大戏后原形毕露，底妆浮粉斑驳，眼影和睫毛晕作一团，在女孩欲哭不哭的脸上显得滑稽心酸。
“谢谢初雨老师，我先回去了……”千言万语咽回肚子里，女孩细碎的低喃仿佛也在默契同她示意，这残忍的规则，这冷漠的丛林，她深知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燕燕，找你半天了！”群演经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看到女孩同女主演说着话，立刻谄媚地朝林初雨笑。
“初雨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经纪人的大黄牙龇在外面，看起来是个老烟枪，几步之隔，讲话一股味儿，“我找燕燕有点事儿。”
林初雨蹙着眉，最是对这样的猥琐小人不耐烦，此时一张冰冷美艳的脸仿佛可以恃靓行凶，经纪人多看一眼，总觉得背上发毛，但还是忍不住想看。
没办法。
太他妈漂亮了。
比他的烟瘾还勾人。
“你们聊，我先走了。”林初雨懒得同这样的人有过多交集，转身就往化妆间去。
那经纪人目送女人离开，终于调转视线，目光停留在女孩脸上，上下打量一番，语气轻慢。
“赶紧跟我走吧，沈驰老师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