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
羽人弯腰施了一礼,朗声道:“两位正在皇宫做客,毫发无损。我乃羽人首领侯炎千明,奉国君之命,前来请一个人。”
炎千明点点头,收起了画卷。
眉妩听到这里方才嫣然一笑:“陛下好奇怪,上一回在扶疏,摆的排场是如何的气派招摇,为何此次到了羽人国却这般低调?这可不是他的一贯风格,他难道不好奇羽人国的风貌,难道不想大驾光临,让羽人国的臣民来瞻仰他天朝皇帝的天颜神威?难得来此一回,居然过其门而不入么?”
我急了:“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非去不可。”
“使者代表我天朝的形象和国威。我们的神威大将军,功夫最好,行事最稳当妥帖,仪容言表也是一等一的出众。”
“为何我不能去看一看?”
当日他为我作画时,和我不过是初见,而我眉间的封印还未去掉,面貌和现在大有不同,他却能描画出我现在的样子,仿佛我的模样是映在他心里的,根本不需看我的容貌便可以信笔画出。难道他除了一只生花妙笔,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船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我,容昇的生花妙笔,不论是谁,都看得出,那画中女子是我。
我举着那颗没有长黑痣的手指头,甚是纠结,要不要去问问容昇?但怎么问呢?或许,只是他的笔误罢了,又或许,只是我多心罢了。
金色的羽翼收在他的背后,烛光里,闪着淡金色的光芒。
他目光幽幽,“你又何时关心过我?”说罢,斯斯文文地叹了一口意味深长的气,幽怨暧昧之意不言而喻。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他的心事。羽人国虽是他的故乡,但却是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忐忑不安在所难免。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不舍得将他留下,一方面又觉得只有留在羽人国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他和我们在一起,永远都是异类。
眉妩急道:“灵珑你不要去。”
昶帝袖手走了几步,似在思索。
昶帝神色大动,急忙召来了容昇,指着那片绿色问道:“前方可是羽人国?”
炎千明走到我的跟前,突然单膝跪下:“请姑娘随我去见国君。”
“姑娘扶好。”他伸开胳膊将我放在了背上,我慌忙扶住了他的肩头。
我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轻声道:“不用担心。公子说过,羽人国人都比较良善。”
他并无惧色,一双棕色的眼眸镇定地望着向钧,“我要见你们的国王。”
眉妩一听急了:“陛下,他们会不会对灵珑……”
采办补给,觐见皇帝,不会需要这么长的时光,或是元昭出了事,或是容昇出了事,但两者我都不想他们有任何闪失。
向钧立刻喝道:“若有异动,听我号令。”
昶帝已经从舵楼上下来。
侍候昶帝的闲暇之余,我加紧写着医书,又教寐生一些基本的医理。他听说羽人国在望,有些心神不宁,每日缠着容昇询问羽人国的事情。
“二师父,等我长大了,再来找你。”
过了片刻,他扭头问炎千明:“羽人国君说话可算话?”
我忍不住惊叹:“天哪,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好的男人?”
他站在明亮的光里,身上汇聚了所有的光芒,却看上去那么的寂寞。
这幅画怎么到了羽人国君的手里,他又为何要见我?一刻间,疑窦重重,毫无头绪。
他掩着唇,清了清嗓子:“你可以认为我说的都是真话。”
眉妩脸色一红,娇嗔地瞪了我一眼,牵着寐生,走向元昭。
我柔声安慰他:“寐生,那里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你一定会过得快活安乐。”
“你不能去。”
他一步一步走上甲板,身后的御林军如临大敌,团团守在他的身侧。
我拿出写好的医书,递给寐生。
两只船用铁索相连,上面铺着长木板,木板的那头,元昭一身戎装,腰佩长剑,是一副出征的打扮。
这幅画,我一直带着身边。百看不厌,并非因为画的是我,而是因为容昇的画技的确出神入化。但看得多了,我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疑惑。
我:“……”
房间里,眉妩正在窗前为寐生缝补衣服。
一晃数日,这天晨起之时,我照例随着昶帝登上舵楼远观,放眼看去,海天交际之处出现了一抹连绵不绝的绿色,远比上回的扶疏更加的辽阔。
周遭静到极致,仿佛可以听见他轻微的呼吸,他就像是沉浸在一场沉仙梦里,而我,是闯入了这个梦的人。
那只船乘风破浪而来,高扬的帆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飞龙,如腾云驾雾一般。
眉妩捅了捅我,“灵珑,公子不是给你画过一幅画像么,你送给寐生作为念想好了。”还未等我回答,她又咯咯娇笑起来:“莫非你舍不得?以后让公子再给你画个十张八张便是。反正他人都是你的,让他给你画像,还不方便?”
“你一点都没变。”他伸出手来,微颤的手指想要抚摸我的脸颊。
我觉得不该是这样,这里应该有弦乐袅袅,应该有轻歌曼舞,但这华美绝伦的宫室,却处处透出一股寂寞。
暮色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慢慢地从天而降,徐徐笼罩了整片海。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已经是非去不可,在昶帝的眼中,容昇和元昭比我重要百倍。
那是我送与寐生的画。
说完,我轻轻带上房门。
甲板上一片静默。
昶帝大喜过望,立刻吩咐元昭准备登岸事宜。
我心里也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握着他的手道:“寐生,师父也舍不得你。但羽人国才是你的故乡,这里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不会有人视你为怪物异类。你再不会受人歧视,也不会被围观议论。以你的天智,会很快就适应这里的生活,况且容大人说他在这里还有一位故交,你不要怕。”
眉妩低呼了一声,“灵珑小心。”
我看着那船头的一抹紫色身影,心里忽然有点不安起来。
昶帝眯起眼眸,投过来的目光阴晴不测。
昶帝的眉舒展了一下,容色有所松动。
面前的朱红色的宫门洞开,里面是一盏一盏的莲花灯,依次蜿蜒在金色的地转上,最后一朵,盛开在一个人的脚下。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心里怔然,他这是要背负我飞过去么?
我心里极是难过不舍,回头便对容昇道:“我要和你一起登岸,我想看看你的故人,家境如何,脾气如何,这样才能放心。”
我一听忙凑上去看,画中的“我”,满目春华,抬手要去摘一枝盛开的桃花。那纤纤玉指上,果然有一点极小的黑痣,若不细看,很难发觉。
容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要担心,那里的人都很良善,我会把你托付给一位故交,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我:“……”说实话,我正在艰难的忍住狂喜,憋得有点内伤。
“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有聪颖睿智刚猛勇决的过人之处,城府心机深不可测。他之所以不登岸,是因为,羽人国不像扶疏是个孤立无援的小小岛国,这里地大物博,国人又背生双翼,若是起了冲突,或是突生不测,我们自然打不过他们。俗语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虽然他身为天朝国君,离开了中土的强大后盾,却只不过是空背负了一个威名赫赫的声名而已。这种虚名挡不过一只冷箭,更挡不住羽人国的十万大军。他们背生双翼,如同天兵。”
昶帝对向钧点了点头。向钧率人登上了海船,过了一会儿回来复命。
这不是做梦吧,我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掐他一把,他虚虚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人生得意须尽欢,高兴就笑吧。”
那是一个英伟高贵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三十许的年纪,他就是羽人国君么?
我终于体会到望眼欲穿的滋味,在夕阳即将掉入大海的那一刻,终于,海面上出现了船的影子,但并不是元昭所乘的海船。
炎千明轻轻落在了丹墀上,将我放下,“姑娘,国君在里面。”
晚霞斜照,画中一树桃花被霞光晕染得妩媚娇艳,和那画中女子的明艳容光,互相辉映。
我有些惧怕,又有些惊奇,这是我第一次飞翔,却是在别人的背上。
“好,一言为定。”眉妩勾住了寐生的小手指,两人相视而笑。
“朕的神威将军元昭和远巡使容昇何在?”
眉妩紧紧地握着双手,局促不安。我违心地安慰她,心里不妙的预感,却随着暮色的一点一点降临而越来越浓重。
“容大人,你今日所言,不虚么?”
“做客?”昶帝冷哼了一声:“朕听闻羽人国国民良善安和,所以命二位前去采办一些补给,贵国国君无故扣留是何道理?”
我莫名心跳起来,下意识地握住了拳,以求镇定。
“……”我有些窘迫,牵起寐生的手,“来,师父有东西送你。”
我应景地挤出一朵不知是谦虚还是虚伪的笑:“低调惯了,一时难改。”
炎千明从怀中取出一幅画。
眉妩将画卷了起来,包好了放在寐生的包袱里,“这小子果然眼明心敏,很有学医的天分。可惜我的易容之术你没有学会,不然真的会成为羽人国的第一神医,遗憾啊遗憾。”
晨光从窗棂间投射到画上,映着画中女子栩栩如生的容颜,肌肤仿若闪着明莹的柔光,一树桃花盛开如霞,那花朵上的甘露沐在晨光里,仿佛亦在盈盈流光。
他屈身退去,夜色一如深海,无边无际。
看着那熟悉的卷轴,我倏然一惊。
“那是因为,他并非是个冲动鲁莽之人。”身后的容昇笑着接道。他真是听力过人,我和眉妩的耳语居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龙舟离我越来越远,渐渐成海面上的一个黑点。而前方,稀稀落落有了亮光,渐渐明朗,月色迷蒙,华灯璀璨,这应该是一个热闹的都城。
他有一把低沉动听的好声音,有一双犀利明澈的棕色眼眸,里面暗潮汹涌。
寐生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我,眼泪汪汪。
寐生情不自禁地赞叹:“画的真像,和师父一模一样。”
我哼了一声,“你不说,我就非上岸不可。”
眉妩先接了过去,看了几眼之后交给寐生,一本正经地说道:“学会了大师父的五成本领,你就可以称霸医林了。”
昶帝扫了她一眼,望向炎千明,道:“君子一诺千金,我相信羽人国君绝不会食言,见了她,请速将神威将军和远巡使送回。我们对贵国毫无恶意,只是途径而已,并不想打扰,更不想起什么事端纷争。”
向钧一声令下,数不清的长矛利剑指向他,将他围在中间。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个理由。忽然间像是有一股洪流席卷而来,冲到了我的脚下,我扶住了栏杆,飘飘浮浮地望着他。我没听错吧?他这是在夸我美貌么?
走在甲板上,满天星辰迎面扑来,抬袖间仿佛可以缀满衣襟。
上天何其大度,又何其吝啬,让他成就天下威名,却身负不治之症,让他遇见心仪之人,却又埋下离别的伏笔。
那些驾船的水手,也都是羽人。我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浓烈,眉妩抓住了我的袖子,手指冰凉。
眉妩嘟着嘴道:“陛下明明带来了几千人,却每次都让他做先锋。”
识时务者为俊杰,昶帝的低调,的确是明智之举。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我似乎认识他。
我脸上一热,忙取出那张画像,送给寐生。
“若是你不小心惹了一堆桃花,或是一堆桃花惹了你,都不大好。所以还是留在船上比较稳妥。”
“但我还是会想念师父。”
因容昇一早就对昶帝提过要为寐生找个归宿,昶帝便允了他带着寐生一起跟元昭上岸。
“老实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夸我呢?”
我也好奇不已,追问道:“你在这里怎么会有故交?难道你以前来过羽人国?”
我有些好笑:“容大人,你自信些。”
我从未为一个人这样的牵肠挂肚,我后悔不曾跟他一起前往,那怕乔装易容,也好过这样苦苦煎熬地等候,度日如年。
他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那一道灿若星辰的目光,像是一只利剑,破空而来,径直穿过我的胸膛。
“我国君并无恶意,只要陛下让我带走一个人,国君便会放二位大人回来,并奉送千担粮食。”
眉妩不满地撞了一下我的腰:“谦虚过分可就是虚伪。”
“为何?”我望着他,甚是不解。他换上了深紫色的官服,云白色的发簪上带着鸦青色的官帽,看上去风姿翩然,俊雅迷人。
眉妩依依不舍地走了回来。
而那画中女子,我时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我,又似乎不是。她虽然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眉眼,身上却仿佛有着一抹沁在骨子里的忧愁。而我,即便以前眉间挂着一片辽阔黑印,貌若无盐,却也是一枚快活的夜叉,不知愁为何物。
容昇说过羽人国人都很良善,所以一开始我并未担忧,但此时此刻,随着时光的推移,一些不好的猜测在我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这个自然,船上已经备了千担粮食和淡水。陛下可派人过去验看。”
按照元昭以往的做法,他一定会拒绝眉妩的感情。不知道我今日的这一番话,能否打动他,改变他的心意。找到十洲三岛并非易事,但凡还有一丝希望,都不应该放弃,我不想他遗憾,更不愿眉妩遗憾。
元昭站在船头,手按佩剑,身上银色的盔甲反着光,如有一圈光影绕着他威武清俊的身影。
他像是梦游一般地走了过来,莲花一朵一朵盛开在他的足下。明明是高大魁伟的身躯,脚下却毫无声息,仿佛步履的声音会惊醒他的梦。
元昭带着二百名御林军登上了随从的一只海船。
我背着手,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踱了几圈之后,决定做一个豁达大度的女人,不去和一个小黑痣斤斤计较。
他站在我的面前,直直地盯着我的容颜,眼中有水光在潋滟,一句悲喜交集的话语,如同梦呓:“灵珑,你终于回来了。”
昶帝略一思忖,侧身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便带她去吧。”
容大人一撩袍子,仪容风雅地踏上木板,到了那头又对我回眸一笑。
船在海上行了月余,骤然见到一方陆地,还可以见到身负双翼的羽人,船上众人都有些雀跃,纷纷露出一副跟着昶帝去开眼界的激动神色来,我自然也不例外。大家正在激动万分之时,昶帝极不人道地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将众人的欢欣愉悦冲刷的干干净净。
“正是。”
容昇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当年和你师父出海的时候,途径过这里。”
我的食指上的确没有长黑痣。
木板撤下,铁索解开,海船缓缓朝岸边驰去。
他飞向一处高台,那里的灯光最为明亮,丈许的红珊瑚上挂满了夜明珠,如同一盏开满了珍珠的树。流水潺潺,清泉的气息里飘着淡淡的酒香。这是一处恍若仙境的宫廷,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本该是笙歌曼舞的地方,却沉浸在一片奇异的寂静之中。
“的确有千担粮食,上百个牛皮囊,装的都是淡水。”
隔着一道不甚遥远的距离,我望进了一双淡棕色的眼眸。当他看见我的那一刻,本是清冷寂寞的眼中,像是突然落进了火星,瞬间点燃了炙热的光芒。
人小鬼大的寐生噗的笑了出来。
他飞向夕阳落下海面之处,那一片绿色已经融在暮色中,成了一条黑线。
船近了,船上的空气都紧张起来。
眉妩痴痴地望着他,眼中的担忧之色呼之欲出。
他手指一抖,画卷展开。
我当然高兴,苍天可鉴,这是头一回有人夸我美貌,而且还是他。以我对容大人这些日子的了解,此人一向眼界很高,且审美观颇为正常,素来以毒舌著称,万把年也难得听他赞赏一个人,没想到今日居然破天荒地赞我貌美,我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有点不大确信。
我嘿嘿笑道:“是你想去那头和神威大将军说几句话吧。”
炎千明道:“陛下放心,国君绝不会伤害这位姑娘,只是想要请她过去一见。”
“寐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那位友人,一定会把他照顾的很好。”
昶帝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船上的人,问道:“谁?”
我知道她在担忧元昭。而我的担忧,不比她浅一分。
寐生高兴地接过,展开了画卷。
我随口问了一句:“真的吗?”
“灵珑,你终于回来了。”
我抹去他眼角的泪,柔声道:“我也会想你,若是有缘,他日还会重逢,就如同容公子和他的朋友。”
顿了顿,他才不情不愿地答道:“羽人国的女人极少,男人一旦对一个女子倾心,便坚贞不二,一生不变。”
寐生扯着我的衣袖,露出不舍的神色,“大师父,我舍不得你们。”
呼的一声,他背上的双翼展开了,金色的羽毛在霞光中熠熠生辉。
他抬起眼帘,澄澈深邃的眸中,如有明光闪烁。
他这是在吃一场未雨绸缪的醋么?
他摸了摸额角,磨蹭了半天才颇不情愿地挤出一句:“因为,你长的太过美貌。”
他默然不语,清俊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担忧。
和容昇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未觉得他的陪伴对我来说有何等意义,而他不在的这一天辰光里,我才发觉他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我的一种精神上的支撑,没有他在身边,我心神不宁,心不在焉,仿佛七魂六魄已经随着他去了羽人国,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躯壳。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眉妩的身上落满了七彩的霞光,一整天,她都痴痴地凝望着羽人国的那一片绿色海岸,绯色的长裙飞扬在海风中,如同一只翩跹的蝶,在暮色中徘徊不知归处。
眉妩低声道:“我送寐生过去。你和公子说几句话吧。”
他扭过脸,似笑非笑:“老实说,我不想说。”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抚触,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容大人对我由衷流露的垂涎欲滴的神情显然有些不满,挑了挑眉梢道:“你没发现,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我谦逊地摸了摸鼻子:“那里那里,在下不过是个江湖游医,混口饭吃罢了。”
寐生的观察力果然惊人,我看了无数次这幅画,却从未注意过画中的那只手。
我惊愕难言,望着这张完全陌生的容颜,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纵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是他的眼神语气,却分明认识我。
暮色像是突然被挑开了一角,仿佛海面上又亮了起来。
我心里莫名的有些怪异。
话音未落,他已经腾空飞起,风声如在耳边呼啸,羽翼煽动间,我已经身在半空。
海船停在龙舟的跟前。
寐生立刻瞪大了眼睛:“叔叔在这里有位故交?”
“我是月重珖,你忘了吗?”
他默然不答,只是冲我微微一笑,瞬间,我眼前恍然如绽开一片流光飞舞的无边春色。好吧,我承认,长成他这样,再不自信就太对不起老天了。
他没有下令登岸,只吩咐元昭和玄羽带着他的手谕和文牒前去采办一些补给,其他官兵守在船上,随时候命。
片刻功夫,向钧率领数百名御林军,全副武装地站在船头。龙舟立刻处于一种戒备森严的状态。
容昇牵着寐生的手,走在最后。
海风从四面涌来,吹起我心中微微的酸涩。
船头站着一个背生双翼的羽人,迎着海风,背上的羽翼在风中招展翩然,似乎随时都可乘风而起。
寐生点头:“当然。不过我记得,师父的食指上好像没有这一点小黑痣吧。”说着,他望了望我的右手。
船头上的羽人腾空飞起,鹏鸟一般落在甲板上。
整个龙舟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一些不安的情绪悄然无息地弥漫在暮色中。
时光一点点流逝,晚霞的盛光四射开来,落在海面上,映照着摇曳的波浪,璀璨如金鳞。
“不要拒绝她。也不要拒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