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有花堪折
湿鞋子湿袜子脱在脚边。她人长的纤瘦，那白皙小巧的脚丫却胖乎乎的十分可爱，指甲上还染着蔻丹，嫣红衬着雪白，十分旖旎好看。
慕容雪昨夜没睡好，逃跑又用尽了力气，不知道有多倦累。所以马车颠簸了许久，她才醒过来，睁开眼便对上了耶律彦的视线。
唱什么好呢？既然是要表白心意，自然不能唱那些高山流水的曲子，于是，她心一横，唱起了一曲《金缕衣》。
“……”他无语地将帘子放下，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做的……
“你才小短腿！”她又羞又恼，气鼓鼓地瞪着他。
他弹了弹手指，淡淡道：“上回你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其实还不如唱这下里巴人的小曲更好听。”
不，他整个人都是木头。
到了城门外，他将她的包袱打开，拿出一件衣衫将她从头到脚裹住了。
马车一路未停，直到下午，路过一个集镇，耶律彦道：“停车。”
吴侬软语耶律彦听不懂，只见她听得痴迷，便随口问了一句，“唱的什么”
她皱了皱眉，十分勉强地接过去，吃的干干净净。
怪不得她不哭了，原是睡着了。
他想起方才她那嚎啕大哭的样子，忍不住莞尔，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脚上。
她换上了女装，头上的青巾已经扯掉了，一头如云秀发披散下来，就那么随意地散落在毯子上，丝缎般光滑柔顺，起伏蜿蜒，像是一段泼墨的山水。他第一次觉得女人这般披头散发，也别有一番天然清雅的风流之韵。
“承烈，你去买些糕点和水果，张拢，你去秦之昂那里将马车赶过来。”
她要是着了凉受了风寒，必定又是一场麻烦。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细口扁壶，塞进她口中灌了她几口酒驱寒。
他扫了她一眼，调转马头朝河中而去，马蹄踏入河水中，响起轻快的噗噗声，她心里却十分沉重。河水从马蹄下溅起来，溅到了她的脚上，沁的她心里也是凉丝丝的没有一丝暖意。
又失败了。她羞愧而失落，完全没有力气再继续唱下一段。
吃完之后，他将剩下的用油纸包了，放在她的手边，顺便看了她一眼。
耶律彦吩咐张拢继续前行。
她天生一把好嗓音，婉转轻柔，自问已经拿出十二分的功力来演绎，自己都听着荡气回肠引人遐思，这般明白的暗示，他该懂得她的意思。可让她惊诧而遗憾的是，他没有露出一丝情动的样子，端着一副认认真真听曲的架势，一本正经，堪比柳下惠。
问完简直不敢看他的表情，他若是拒绝了，她就一头撞到车厢壁上昏过去算了。谢天谢地，他道了声好。
他弯下腰，伸手将她往上一提，放在马上。 双臂之间，像是一个牢笼。她最恨的便是被禁锢，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束手就擒。于是扭头便对他宣战：“我还会逃跑。”
他移开目光，对外面道：“上路。”
夕阳西下，远处传来了采莲女的歌声，歌词的每一句都好似熨帖到了她的心里，引起她无限共鸣。只可惜，她喜欢的人，虽然就在眼前，但却距离如此遥远，是个没有心的木头人。
路边有个茶寮，一个老汉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在忙碌。
忐忑而羞涩的心跳瞬即变得有气无力，她想起了他昨夜的那一番话，羞恼地放开了他的手。
慕容雪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衣服换上。可惜却没带鞋袜，湿漉漉的鞋袜裹在脚上十分难受，她索性脱了下来，光着脚。
这是一首江南小调，含有思念远方情郎的意思，慕容雪暗暗想，许多情人都是以歌传情，她或许也可以试一试，于是便鼓起勇气道：“我也会唱歌，你要不要听？”
“你没事吧？”他淡定地看着她，面不改色，反倒是她羞红了脸，不信方才那软乎乎的感觉他的胳膊没有感应到，除非那是条木棍。
桃花一样的唇瓣微微张着，十分娇嗔。粉嘟嘟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肌肤吹弹可破，眉目如描如画，唯一煞风景的地方便是红肿的眼皮，看上去有些可笑。
慕容雪顿时脸色赤红，自信心被打击地渣渣都不剩了。她羞愤地扭头看着外头，扔到马车外的自尊，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回归到了骨子里。她抱着膝盖，变身为闷嘴葫芦，眼泪在眼眶里晃悠了一圈，坚强的憋了回去。
小姑娘一见他俊美的容貌，顿时便红了脸，羞涩地指了指前头不远处。
耶律彦接过来，拿出几块递给袁承烈和张拢，然后上了马车。
“秀女们已经上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对外只说你病重晚上路两天。所以不得叫人瞧见你此刻还在街上晃荡，懂么？”
他舒了口气，坐在车厢的另一侧，先吃了几颗桑葚，然后拿起一块糕点。这江南风味的糕点吃上去口感极好，就是对他来说，稍稍有些甜。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
慕容雪简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既然对她无意，干嘛对她这样好，还给她买零嘴吃。
慕容雪猝不及防，被呛得一边咳嗽一边飙泪。喉咙间辣辣的的烧起火来，一直窜到心里，点燃了她已经忍到极致的委屈。于是就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她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么多的苦，丢过这么大的人，搞得这么脏兮兮，总之，生平最狼狈落魄的样子，都一一被他看在眼里，简直让她的自尊心碎成了渣渣。
他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少眼泪，能哭出一壶不能？不想，还真是小看她了。
他置若罔闻，闭目养神。
她嘟着嘴不理他，破碎的自尊心还没粘好。
慕容雪吃饱喝足，赶紧去看自己的脚，终于不皱巴了，她摸了摸湿鞋子，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只有一只鞋。”
他不忍看她，那乌黑的嘴唇，配着红肿的眼皮……
他会不会一直在看着自己？她心里一浮起这个念头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
慕容雪嗯了一声。
风一吹，她觉出了几分凉意，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过了不远，果然有个小裁缝铺子，耶律彦一口气买了七双鞋袜，直叫那老妇人乐得合不上嘴。隔壁的糖果铺子，他又进去买了些零嘴。然后将鞋袜和零嘴拿进马车。
这时，天赐良机，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前一扑，本来去向没那么精准，但她果断地调整了方向，勇敢地扑向他的怀里。
他瞬间头都大了，忙问：“怎么了？”
他嘲笑道：“真傻，若是我，绝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逃跑。两条小短腿，怎么会跑得过马？”
“你，”她气红了脸蛋，恨不得将裙子撩起来叫他瞧瞧，明明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好吧。
耶律彦问道：“此处可有卖鞋袜的裁缝铺子。”
他横了一眼，道：“谁要看你，两条小短腿。”
这是什么意思，讽刺她表面的阳春白雪不过是装样子，骨子里其实是下里巴人么？
等她不哭了，他脑子里还是嘤嘤嘤的一片声音，真是佩服。
这时，袁承烈买了一大包糕点水果回来，递给耶律彦。
偏生他还极认真的问了一句：“怎么不唱了？”
车厢里的哭声终于停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只要一路老老实实别再折腾，本王保证你不会被选上。”
“现在没有。”他将几颗桑葚递了过去。
只见里面的慕容雪光着一双脚丫，刚刚止住的眼泪忽然又开了闸，一脸的大江大河。
风从耳边拂过，仿佛吹起心海上的无数涟漪。他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拂而过，落在一片花海之间，漠然道：“慕容姑娘请自重。”
耶律彦正欲松一口气，突然听见车厢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啕，忙挑开了帘子。
她想反正已经很狼狈了，再哭一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能把痛苦都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抱着这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足足一路哭到宜县。
没想到他居然横空伸出一条胳臂，将她的熊扑给挡住了，硬邦邦的胳臂还碰到了她的胸，疼的她差点飙泪。
他将一包糕点放在了她的身边，也不说话。
“我的脚。”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你看，都泡皱巴了。”
“王爷饿了，先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她红着脸哼哼：“唱完了。”
她越发的气恼，这是骂她傻么。
她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莫非他是因为赵真娘把自己推荐给了皇帝，所以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敢接受自己的感情？她越想越觉得是，如若不然，大可不必只带着袁承烈和张拢去追她，又替她隐瞒了抗旨私逃的罪名。而且，那鞋袜正好合脚，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尺寸，莫非是方才一直在看自己的脚？
她懂他的意思。这两次逃跑只有他和袁承烈张拢知道，所以他可以瞒住，若是和那些秀女们一起，他也无法再袒护掩盖了。如果一想，她又觉得他对自己并非那么绝情，心情瞬间便好了许多。
她就像是一个满怀斗志却苦无用武之地的失意少年，单手支额，内心苦闷。
慕容雪张牙舞爪地反抗，“你要干嘛？”
“很快便和先行的秀女和宿卫会合。到时人多眼杂，你若是再跑，本王也瞒不住众人的口眼，事情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简单。”
不多时，张拢赶过来一辆马车，耶律彦将慕容雪扔进马车，又将她的包袱扔了进去，道：“换上干衣服。”
本已经碎成渣渣的自信瞬间便被他的七双鞋袜和糖果给粘合起来，又成了一颗无坚不摧的小心肝。她有一种强烈的女人直觉，他是喜欢的，于是乎，想要和他百年好合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了。可是，会不会又像上回那样被他无情地打击呢？心口上的那枚匕首此刻还在闪着白光呢，她犹豫了半晌，将零嘴吃完，终于又有了勇气，决定再试一次。
湿湿的衣服裹在腿上，不仅难受，而且露出了大腿的形状，她十分尴尬，不时用手扯起衣服，以免贴到腿上。
他笑了笑：“逃跑的傻事，我劝你放弃。”
她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一见糕点外的油纸上映着芙蓉斋三个字，便高兴不已，这是宜县城里最有名的一家糕点，味道极好。她打开吃了几口焦糖酥，问道：“有没有茶？”
“你是不是又在琢磨着逃跑的事儿？”她不说话，他反倒主动开口了，而且语气很像是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