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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挪开自己用手遮掩住的那个选项,“文科”两个字被重重地划去,蒋小姜低下头,压下去的视线的余光里打量到柯睿熙认真地在纸上演算着习题,窗外的榕树藤上的枝叶在微风中摇曳着沉重的身姿。只因为之前偷偷瞄到柯睿熙的填写表,看到他在“理科”那儿打了一个勾。
“……文科吗?”柯睿熙猜道。
看到高二文科a班的时候,蒋小姜不由得回想起填报文理科的事情——
“报了文科还是理科?”柯睿熙问。
只是一句话,却像水中洇开的墨笔拿起后,浇过干涩的心田。
高二理科a班在二楼的第一个教室。
一双脚那么大,一双那么小。
那么,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不明确,也不清晰。
“为什么呢?”蒋小姜问。
“嗯,好啊!”
一双是白得发黑的运动鞋,另一双是洗得发白的牛仔布鞋。
“你填什么?文科?理科?”每个人都讨论着这个问题。
“小希,你的梦想是什么?”蒋小姜转过身来问坐在她后排的董夕希,“填写志愿就是为了离梦想更加接近,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填起志愿来也更加肯定哦!”
可是当蒋小姜的脚步向理科的教室每挪近一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距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远了,当自己的嘴里背诵的是复杂的化学公式,而不是文绉绉的古诗词时,蒋小姜觉得这一切更加明显了。蒋小姜从来不敢对别人透露关于这个梦想的只言片语,不仅仅是怕被嘲笑,更重要的是听说愿望说出来的话,就不会实现了。
“我的梦想是做设计师,呵呵,不过,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希望我像他们一样做学者……”董夕希的表情有些哀伤,不过她很快又明朗地笑起来,然后趁着小姜不注意的时候抢来被她压在手掌下面的志愿表。
镜面上有一层盛夏热气迷蒙起的雾气,但至少可以看清某一条熟知的小巷,以及两双颜色鲜明的鞋子。
那时候也并没有想过理科班不止一个,如果不是在同一班会怎么样。
背着书包走上阶梯,每一步都是沉重的。吸了吸鼻子,鼻腔里充满着校服上的肥皂水味儿。
是这样吗……
只是蒋小姜曾经想过能够坐在一座明亮的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冰箱,冰箱里装满了各种食物,蒋小姜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自由撰稿人,待在自己封闭的空间里写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饿了就有足够的食物能够填满肚子,当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者捧着书读到她写的文字时,都会去幻想蒋小姜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顺着楼道走过去,想到了发生在“曾经”的事情。
自然地走过去,把书本一股脑儿地堆在课桌上,然后一本一本理好。折了的书角用手压平之后会在上面加上几本书,施以加重。她习惯性的要在每本课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翻开书扉时,看到已经书写端正的“蒋小姜”三个字,眼中还是藏不住惊讶。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填写完文理科志愿。
蒋小姜斜着目光向上望过去,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怀抱着期待站在底楼向上仰望这个教室左边的那个教室标牌——高二文科a班。
清晨的联庆高中静谧中有轻微的虫鸣,蒋小姜再一次仰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高二理科a班的标牌,仿佛一眼万年,怎么也望不|穿落叶抖落的寂寞。
最后停在高二理科a班的门口,用来粘贴小通知的那面墙壁上,小份的分班名单还没有被撕去。不用走进,只是在距离两米外的距离,都可以清楚地辨认出最后面的那三个字和其他的五号宋体字有多大的差距。
确实有一张空桌。在第三组的倒数第一。
学校还是要去,书还是要读,哪怕蒋小姜的脸皮真的没有厚到这种程度,但这个社会,一直都是适者生存。为了让自己进教室显得不那么难堪,那天早上才六点她就出门了,心想早一点钻进萎缩的躯壳中,那样至少会减少一些有色的目光碰撞。
所以说,原本就应该读文科吧,是为了能够有听起来足够说服人的理由,才选择了与初衷相悖的理科吧……
错杂的声响中,有咿咿喔喔的声音。
就是那个时候,董夕希把嘴巴轻轻地靠近她的左耳,说:“小姜,你是不是想和柯睿熙一起?”
“胡说八道!”她随手捡起一本练习册,挡住瞬时变得通红的脸庞。
一前一后,隔着交错的距离。
脑海中旋转的黑胶片,被时光老人镶嵌进了摄影机里,旋转的镜头,由近景缓慢地摇到更远的地平线,沉鱼中的落日,每一分每一秒牵动的夏光,折射进青春的万花筒中。
“恶心!”指着那三个字联想到柯睿熙握笔时的力度,以及这些看似假惺惺的关怀,都会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到底哪些话才是真正从内心流露出来的呢,是喜欢还是厌恶,抑或是更加复杂的感情,这些都是没有认真想过的问题,每一次都认为问题还是等到出现了之后再去思考会更符合实际一些。
女孩子总是追根究底地想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因,希望从那些不经意之间抖落的话语中,寻觅到一丝丝自己想要的线索。比如说不舍,或者习惯,还是青涩的恋事。
“你猜呢?”蒋小姜卖关子道。
“那样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话,我还可以帮你补习呀。”柯睿熙没有表情的脸,像是一下子盛开了阳光,明朗地笑起来。
蒋小姜轻轻地推开前门,站在与讲台齐平的位置,目光向后移,一个人都没有的教室沉浸在空绝的寂寞中。几乎每张课桌上都摆放着课本,这样就好,如果哪一张没有人大概就是自己的了。蒋小姜向教室的后黑板靠近,停在最后的小通道,背后异常冰凉的黑板上,蒙着一层擦不尽的白斑,像一块又一块磨蚀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