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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看到了她。六年后的今天,他看到她已经不会再脸红,也不会迅速地低下头。六年后的今天,他可以直视她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大小姐,你还要多久才好?”
没有办法追逐时光的女孩在拼命地拼凑回忆,有一些人怎么都没有办法去憎恨,有一些人怎么都没有办法去喜欢。
因为“跳楼事件”几乎在学校成为名人的蒋小姜杵着下巴倚在窗户边眺望着远处的喧嚣,脑海不自觉地思考和一个青少年有关的点点滴滴。
为什么柯睿熙还没有来呢?蒋小姜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今天他们约好了要去学校看分班名单。在一年四季都穿校服的高中里,这一天是难得可以穿便服出现在学校的日子,想到这个的时候,蒋小姜从窗口跳了起来,跑到衣柜前面,打开柜子,看着原本衣服就少得可怜的衣橱,一种遗憾的情绪像蹿烧的火苗,从她的心底一点一点燃烧起来,直至她的心变得焦躁不安。
柯睿熙在和蒋小姜的妈妈打招呼,没有看到窗口的蒋小姜,蒋小姜就像一个心里盛满水的窥视者,生怕自己被对方发现,此刻柯睿熙的一举一动都会抽|动她的每一条神经。在他还没有发现她之前,蒋小姜从窗口收回头,跑回到衣柜前面,紧张地将一件一件的衣服放在身上度量。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可以配上言姨给她买的新内衣的颜色,她皱起眉头,苦恼地穿上三年前买的那条白色连衣裙,勉勉强强合适。
“小姜!睿熙在楼下等你!”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尖锐的声音足以刺穿夹木层的空隙。
视线里穿过巷弄飞驰而过的单车上,任何一个少年俊朗的面孔,她都觉得会是柯睿熙。
这是2006年的夏天。
这一年,蒋小姜十七岁,这时候的她早已学会了对比,也懂得嫉妒。她心里的冰霜一天一天地加剧,如果你不细心观察,是不会发现的。
蒋小姜不是调控命运的巨人,她除了拼命地想追上他的脚步之外,也渐渐规划起了自己的未来。她只是希望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调到最小的差距,至少别让她从遥不可及的地方遥望他。只要这样就足够了。这种愿望比起鸿图壮志有点可笑,但是在女孩子心里酝酿的时候却十分真切,她们不允许任何一个无意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以嘲笑或者不切实际的眼神来看待这个认真的决定。
“美女!美女!”柯睿熙在楼下叫嚣,落在眉间的刘海被风吹得一抖一抖的。
“小姜!你到底在楼上干什么!”妈妈打开电视机之后调低了声音,现在外面的一切声音都更加清晰了。蒋小姜推开窗户,探出头,就看到了柯睿熙抬起来的头,他的脸上有一点不耐烦,但还是努力装出一副耐心等待的样子。
“好吧,好吧,你是女生。”
此时的柯睿熙已经学会了与她调侃,有时候会说一些冷笑话。此时,他摊开手心,无奈地向她投降。
窗外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交织着一条又一条错落的电线杆,还有从东家拉到西家的网络配置线,或是掠过屋顶的天线。蒋小姜所能看到的比井中的青蛙能够看到的天空还要狭隘。
“嘭!”一阵风吹来,吹上了原本开着的窗户。蒋小姜怔了怔,回过神来。
蒋小姜急忙跑到窗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从小阁楼的窗户里往下望,能够看到少年像向日葵一般仰起脸颊,还有眼底的小黑痣。
或许一直到现在,蒋小姜还不知道未来是不是完全属于她和柯睿熙,如同,她也不知道那些对于女生来说,如果细小的情节总是被深深地刻在脑海里的话,是不是对于男生来说就是很大的困扰。
2006年的蒋小姜已经看到了从时光的空隙中流下来的那一滴细长的水珠,最后将石头打磨成什么样子。她发现了她与柯睿熙将要走的路有了细微的分歧,也看到了男孩与女孩的不同。她的敏感像长着一个又一个触头的海螺,只要轻轻一碰,整个人带着伤痛便会蜷缩在角落里。
巷子里的榕树在烈日下又耸高了一截,风中带着湿热的燥气。刚结束正式开学前的补课,新的学期又要开始了。
今天,柯睿熙穿了蒋小姜最喜欢的一件绿格子衬衫,幽深的颜色将他白皙的皮肤映衬得更加完美。
“马上就来啦,等一下会死啊!”
站在楼下的柯睿熙用鞋底蹭了蹭脚底的石板路,仿佛有一层热气要将他的鞋底给熔化了。夏天的燥热与不安,像搁置在炽热太阳光下的铜鼓,越敲越烈。
——六年之前,也就是2000年的夏天,她遇到了穿着格子衬衫的柯睿熙。从他稚嫩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焦躁。
2006年的立夏,她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六年前那个夏天,也不见了他那件好看的格子衬衫。可她依然如此执著地在心里堆积着自己的梦想,与守护有关的情节和字眼,蛮横地穿插在平静的生活中。
现在很少有女生会翻箱倒柜穿上一件两三年前的衣服,蒋小姜想自己一定属于例外。不是因为怀旧,而是因为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用来挥霍。可是蒋小姜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有足够合衬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往柯睿熙的身边一站,他们看上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种想法很幼稚,但是她喜欢这种感觉。
蒋小姜出神地看着手里发皱的白裙,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