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陈知遇手掌在她潮湿的额头上抹了一下,一顿,“……怎么哭了?”
全身都是汗,躺下来的时候,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能容七八十人的大教室,后门开着。
陈知遇掏钥匙把门打开。
“21世纪,批判学派与经验学派二元对立的状况,开始被解构……”
停歇了一会儿,开始温柔而漫长的第二次。
一句话也说不出。
苏南不好意思,别过目光,“……没有。”
苏南赤脚跳下床,凑到窗前往外一看,远近一片茫茫的雪白。崇城在南方,这样的大雪实属少见。
“苏北,这是你妈妈苏南。她人笨,你别嫌弃她。”
“有,来我办公室领。”
苏南笑吟吟,看他片刻。
他在看她。
“陈老师,圣诞放假没什么作业吗?”
陈知遇走过去拍掉,“外面冷,进去看看。”
他把捏在手里的粉笔往讲台上一丢,“碰上院长,就说陈老师让你们去图书馆找资料——下课。”
车穿过了大学城的商业中心,没停,反倒往更偏远的北面驶去。
陈知遇关了设备的按钮,抬眼看向倒数第三排,“最后留下的那位同学,把后门关上。”
“今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降了速,车开入一个别墅区。
“嗯。”
讲台上的人,衬衫外面一件烟灰色的针织衫,面容清俊,气度昂藏。
苏南拿打车软件付了帐,又多给十元做小费,下车前,笑说一句“平安夜快乐”。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 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苏南忍住笑,起身锁上了门,缓缓走去讲台。
陈知遇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松了她衣领,“别扰民。”
恨不得把对方吃下去。
一小时半,出租车到大学城公寓。
他抬眼,目光略微一扫,落在她脸上,语气少见地一顿。
低头吻下去。
很快,他们一起到达顶点。
两年多的时光,将他眼角的细纹雕刻得更深了一些。
——民国结婚证书题词
刚下飞机,扯絮似的雪花开始落,洋洋洒洒往车窗玻璃上扑, 瞬间融化, 留一点儿水渍。
苏南放下碗勺,靸着拖鞋去翻自己的箱子。半晌,从箱子里抄出个金色的纸盒,扔给陈知遇。
结束,陈知遇总算心满意足,抱她去洗澡。
“你不知道,辜田知道我要提前抛下她,快气疯了。我临走前,她专门从坦桑飞过来跟我辞行,还送了我一堆东西……”
陈知遇闷笑一声,贴着她耳朵,声音低沉,几乎听不清:“爽的?”
有关于他的所有,她都喜欢。
到停车场取车,往公寓开。
她脚步仿佛定住,迈不动,喉咙发梗,“陈老师……”
苏南笑瘫了。
醒来屋内一片敞亮,细看才发现是雪光。
下午两点,吃过饭,陈知遇将苏南裹得严严实实,出去看雪。
一眼瞥见的,是这么几个词。
车缓慢行在路上,被大雪覆盖的圣诞节,陡然多了几分味道。沿路商铺门口立着结着红色果子的冬青,墨绿飘带,金红字母,全是节日祝语。
穿了件白色的羊绒大衣,灰色的围巾,长发堆着,簇拥着一张脸,小小的,鼻尖泛红。
“刚到。”
出电梯,拥着到了门口,他腾出手开门,进屋以后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陈知遇伸手,捞起她垂落的围巾,掖紧,指着院里的一景一物向她介绍。
手里的书,“啪”地落在脚边,他双手按着她肩膀,猛的往门板上一抵,腾出一只手,把门落锁,另一手包裹住她胸前的轮廓。
<正文完>
苏北:“喵~”
“1986年,王志兴就指出,简单地把批判学派统统视为源于法兰克福学派,是错误的……”
陈知遇拾起散落一地的书本、笔、u盘,往办公桌上一扔。
陈知遇面无表情地将盒子往垃圾桶里一扔,“用不着。”
“万一……”
风荡过无花果树的枝桠,簌簌地往下落雪,恰好砸在苏南的帽子上。
雪静静落,天色昏暗。
苏南拉被子盖过脸,“没有!你好烦!”
教室里安静片刻,爆发出惊喜的呼声,学生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出笼子的鸟一样飞奔出教室,临走前没忘向讲台上道一句“平安夜快乐”。
她声音也喊得嘶哑,重而毫无间歇的力道,粗暴地一下一下贯入。
陈知遇瞅她,“傻。”
台下学生相视一看,低语,不明所以。
碰见一位老师,心不在焉的打了声招呼。
鼻酸眼涨地被他拉着下了车,看他打开了白色的栅栏门,然后白雪皑皑的小院,整个出现在视野之中。
“没万一。用不着。”陈知遇朝她伸出手,板着脸,“手机给我,删了辜田,以后别跟她联系了。”
扑上去,将他抱住,“雪下得真大。”
司机是个话唠,絮絮叨叨讲着如今政策异变,油价几何,西城掘隧道, 东城起高楼, 老百姓日子过得忐忑, 但逢新历年年关,还是得乐观积极,一切向前看,生活哪儿有趟不过的沟,过不去的坎。
没一会儿,车到了小区。
很快,教室里就没人了。
“……有监控的。”
领子被人往后一拎,紧接着窗户推挤着风,“啪”一下合上。
酋长、秘方、金枪不倒、神秘配方、精油……
“冷不冷?”
陈知遇凝神听了一下,她哼的是“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苏南嘴里在哼歌。
路上,苏南蹬落了靴子。
下车,绕过去给苏南拉开车门,“到了。”
苏南猛吸一口气,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全力把身体迎向他。
太多的话要少,相遇后的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浪费。
风小了,苏南眼前朦胧,水雾层层往上漫。
陈知遇看她一眼,攥着她温热的手,走过被雪淹没的鹅卵石小路,上两级台阶,到廊下。
“萨义德曾经说过,观念一旦因其显而易见的效用和力量流布开来之后,就完全可能在它的旅行过程中被简化、被编码、被制度化。萨义德观念流变的理论,恰好可以说明批判学派进入大陆之后的演化……”
“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天晚上,他们坐在窗前,喝了半支香槟,聊了一宿,直到天色微明,苏南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才去睡觉。
片刻,眼里染进点儿笑,“今天平安夜。”
陈知遇想到上回那十八小人,“……这回又送你什么了?”
苏南打开车窗,雪花扬进来,静静凝视,目眩神迷,“感觉有一辈子那么久没有见过下雪了。”
车开二十分钟,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入目是大片完整的白,总觉得极柔软,又极纯净。
“管他。”
进城的路, 堵得一塌糊涂。
许久,陈知遇方才退开,温热手指碰一碰她的脸“……什么时候到的?”声音有点哑。
一碗南瓜粥,熬得甜糯而不腻,她一勺一勺喝着,洗净的脸上显出沉醉而满足的神情,“……祖国!我终于回来了!”
屋里飘出来一股清甜的暖气,“喵呜”一声,一只姜黄色的猫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蹭着陈知遇的裤腿。
没忍住开了窗,探出头一阵大吼:“啊——”
愿这个故事温暖你心。
他身后投影上的ppt,一如既往的简约,只有几个关键词。
陈知遇没答,车沿着小区里的林道缓慢前行,最后停在一栋独栋的楼前。
2017年3月2日
“嘿嘿……”
唇舌纠缠,呼吸同心跳一样急促。
钥匙陈知遇留在了物业办公室,她领了钥匙进屋,放下行李,没作休息,赶往崇城大学。
到办公室门口,拿卡刷了一下,推开门,拽住苏南手腕,往里一拉。
苏南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走入,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坐下。
苏南好奇:“去哪儿?”
陈知遇松开她的手,把猫拎起来,往她怀里一塞。
进了电梯,陈知遇又把她圈进怀里深吻。
纸盒上,印着浮雕的神秘花纹,正面硕大一行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文字。翻过来,背面居然有阿拉伯、英语、日语、法语、中文的五国语言简介。
“……一定是知道我想你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隐隐约约能听见“we wish you merry christmas”的歌声,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陈知遇:“……”
出去两年多,回来更幼稚了,愁。
“无花果树,枫树……西北角,樱花树。攀上二楼的是蔷薇架……”他蹲下身,捞出栅栏脚下一个装满了雪的东西,把雪倾倒而出,手指轻轻一敲,“碗,装猫粮的。天冷了,猫来的不多……猫薄荷也冻死了。”
苏南屏着呼吸,隐约觉得自己心脏都轻了。
然而,他的意气风华,他的日渐苍老,他的一身征尘的过去,对酒当歌的未来,那些相识至今的痛苦彷徨、细微琐碎……
没做多少准备,她就已经湿润温暖。
外面风声呼号,隔着厚厚的玻璃,朦胧嘶哑。
上楼梯的时候,他脚步已经有些急了。
很快衣服剥落,他打开空调,抖开被子将她一裹。
苏南摇头,看着建筑和树尖上冒顶的白色,呼出一口气,大团白汽被裹进风里。
“顾阿姨搬下来了吗?”
没心思开伙,点了家高级餐馆的外送。给她裹了块羊绒的毯子,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陈知遇:“……”
陈知遇微微一笑,风流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