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闹过几次，要林宇杰跟他女朋友彻底分手，不然就不要来找我。我本来以为林宇杰会像以前一样，叫我不要给他压力，然后又消失。这样我就可以再哭泣一次，让孙力扬再安慰我一次，然后让这出可笑的闹剧下档。
他说得诚恳，我却听得脑袋乱烘烘的。
天空下起小雨了，转大。
“那你小心骑吧。”我戴上安全帽跟他交代。
我会跟孙力扬说的。
“好吧，我说实话，”他看着我，有点丧气地垂了肩膀，“我很想你，恺君。”
林宇杰还是会来找我。
我说没关系，拿了茶壶跟饼干，就这样在客房跟他对坐在地上，喝茶聊天。
“恺君你醒了啊，有客人还睡到太阳晒屁股。”爸察觉到我，意思意思地念了两句。
我知道，那个永远说“我知道”的人这次将再也不愿意知道任何事情了。
“我……”我不能跟你去我有约了。想这样说，却没有办法。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欺骗自己，孙力扬对我只是朋友，林宇杰对我只是朋友。我谁都没有伤害到。
林宇杰留下来过夜并没有太大的困难。爸妈一听到他是当初我在疗养院的辅导人员，开心地招呼他；听见外面又是风又是雨，不用我开口，直接半强迫地留他下来过夜。
“坐好了喔。”林宇杰这样说，然后催动油门。
“如果你不能跟我说为什么会忽然再来找我，那就请你不要再来找我。”我说得很淡，但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也用了很大的决心。
他真的做到了。做到睡一觉又是一天那样潇洒。看着他手机越来越满的电话，我知道大概不久过后就会有哪个学妹遭殃了。
我在一日下午打了电话给他。
“算了。你们分不分也不关我的事，就这样吧。”我说，然后又收了线。
“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他自己噤声。
我不知道我怎么变得如此懦弱无能，变得如此自私。
我没有说话，默认。
隔日早上，林宇杰起得比我早。才开门便看到他跟我爸在研究那盆快挂掉的兰花。他背对着我，蹲在老爸旁边，两人聊得煞有其事。
这样浑浑噩噩跟林宇杰暧昧到了十二月。
等着等着，我看到那头有车灯闪到。看看表，他似乎早到了。
圣诞夜，我跟孙力扬约在我家楼下。
“那伯父你怎么办？”林宇杰跟着站起来，问着。
“骗鬼。”我念他。
机车骑近，我才发现那不是孙力扬的车，而车上的人是消失将近半个月的林宇杰。
因此我快步走向机车棚，一年过去了，我还是习惯把车停在这里。弯身解锁，感觉后头有人走近。
明年的暑假啊。我好期待。
我们回到以前仅仅是单纯朋友的样子，偶而三个人出去玩耍，偶而我跟他去看场电影，两人吃顿饭，说着生活琐碎。但是我尽量不去碰触感情。因为我知道，那将会是我伤他最深的一个部分。
孙力扬偶而会来找我。
我无法说服自己不跟他出去，但是两三次过后，我总算是能逼得自己一定要问个明白。他不说，我总有问的权利。
“我……我没约。”我说出口。
“你这样还不算骗我吗？还骗我两次。”
“你跟你女朋友分手了没？”他才刚喂完，我便立刻这样问。
他没说话，两边持续沉默。
我偷偷张开眼睛看着林宇杰的照后镜，似乎还能看到后头有台机车在那。或许越来越远，或许是我视线模糊，才几秒，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说恺君，你知不知道他还是有女朋友的人。
他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圣诞节的前夕，我一个人闷得慌。刚好孙力扬又打电话来约我吃饭，我想想便答应了。接着我想到消失好久的林宇杰，我开玩笑地对孙力扬说：嘿，你一定听过流言吧？不过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了。
他那个好字，压得我好重，好几日都无法入眠。
我嗯了声，抓紧他的腰。
我挑眉，反问：“怎么会不好？我身边不是一直有人？”
但是没想到林宇杰这次没有说我烦，没有说我给他的压力大，他只是点点头，说好。
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告诉孙力扬，我也不知道孙力扬听了以后有什么反应，我只知道孙力扬还是会来找我，脸色表情什么都没有变，只是现在他找我的时候都会先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空、身边是不是有人朋友、现在找我会不会打扰到我……
我嚷着说好。沈文耀则是一脸不屑地说到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跟哪个正妹在一起，谁要理我们两个没人要的老姑婆老处|男。
我强忍着掉头往楼上跑的冲动，硬撑着一张笑脸，看着他在我眼前停下，心里想着，不要告诉我这个住在台南的贵人有朋友在高雄，还跟住我同一条街。
高雄已经让我们玩遍了。孙力扬说如果可以，明年暑假我们跟沈文耀三个去环岛吧，去花东走走，看看不一样的台湾。
我们都走过那扇红色的大门，那扇孙力扬坚持不愿意跨越的大门。
然后我终于看到另一辆机车就在离我们两三公尺处停下来。
沈文耀深呼吸，然后开口。
“上来吧，今天台风会来，骑车回去太危险了。”我这样说，然后自顾自的上楼。
奇怪，我明明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怎么觉得好冷？抱着林宇杰的感觉，怎么没有抱孙力扬时那样温暖？我的心好痛，胸口好空。
“分了。”他熄了火，“这次我们真的分了恺君。过去让你受委屈我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好，不会处理事情，但是这次我们真的分手了，你不需要接受我没关系，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有空，又没有约，可不可以跟我去吃个饭？”
“十一点还‘才’喔？好了，你妈学插花去了，你带你朋友出去吃饭。”爸站起来，敲敲我的脑袋。
我眨眨眼。想到当初在疗养院他是怎么照顾我、奋不顾身跳下水里把我拖上岸、那些灰暗的日子他怎么陪过我、我怎么把他当作好起来的唯一支柱……他啊！他林宇杰，现在在我前面了，那个小太阳，在我前面。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沉默。
我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好怕，一旦做了什么决定，我就得放手，而不论放掉哪一边，我都觉得好舍不得。
当林宇杰跟我车跟到我家时，我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沉默，我只是把车子锁好。然后转身看着他依然坐在他的机车上。
或许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狗改不了吃屎。
“我不是那个……”
纸是包不住火。后来我跟林宇杰几次在一起都给朋友撞着，有一次还让沈文耀看到。沈文耀当场并没有说什么，却在没多久后打电话给我。
想到我都快分裂了。
我几乎是没有犹豫，便说了好。
明明是梦寐以求的愿望成真，怎么我感觉更空洞了？一呼吸，空气窜进来肺部都会发疼。我忍不住流了眼泪。
我笑得很阴，跟沈文耀说那他就烧香保佑明年不要孤单一人，不然跪下来求我跟孙力扬，我们都不会带他去。
恺君，我欠过你什么，但是孙力扬并没有。因此我会跟他说。
我边骑边不由得满腹怨念起来。
老实说，听到林宇杰没跟他女朋友分手，我除了有点受伤，居然还有点松口气。如果他真的跟他女朋友分手，是不是我就得给他一个交代？比如要不要在一起之类的。但是现在他没有，所以我也可以继续维持“好朋友”的身分下去，不用怕伤害到孙力扬。
我一边想着啊孙力扬要来了，一边想着终于不用偷偷摸摸跟林宇杰在一起了。
“算了，那都过去了，没关系。”我发现我说话越来越像孙力扬了……孙力扬。
我原本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随着点菜、吃饭、喝饮料、聊天的动作，我忽然开始明白，我说过的那一天好像要来临了。
“圣诞夜吃饭？你女朋友呢？”
我们游荡了一阵子，来到文化中心，干脆就在附近的木瓜牛奶王吃了简餐，然后走到文化中心的表演圆场。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我是理亏。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只能由得他去。
暑假结束，第二年来临。我被沈文耀拉着去当新生训练的领导学姊。其实很不真实的，感觉在去年这个有着一样天气的季节，我才刚是个新鲜人，而现在已经有些害羞的小女孩叫着我学姊，开始跟我探听哪个教授的课好拿、那个窍门在哪里。
九月底的周末来了一个迟到的台风，吹起不小的风，天空乌云满布。我想我得快点回家，再慢一步会有变落汤鸡的可能。
感情这个故障很久的机能，我只能让它持续保持故障中。
林宇杰把车身转个圈，拍着后座要我上车。我用着很僵硬的动作跳上机车，一扯一扯，不知道哪里开始痛。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
好，你不说，就不要再来，我也不会再见你。
孙力扬傻傻地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林宇杰一楞，笑了出来，“没有，你没有跟我约。我只是想说……来看看你，顺便看你有没有空跟我去吃饭。”
他笑，这是这么多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他笑得那么轻松。
后来下午三点多，他说该回台南了，免得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多，到最后又走不了。
“干嘛二十三日？二十四或二十五不好吗？”我不懂。
“我们重头来过好不好。”他忽然这样说。
天气转冷。
林宇杰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他楞了一会，才说：“快分了。”
“你怎么在楼下，不冷吗？”
林宇杰笑得好开心，他从挂在前头的袋子里拿出一条围巾，说坐车会冷，你围着。我有点木然地让他替我围了围巾。然后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亮，那是另一台机车的车灯。
他被我爸妈塞到客房，一脸尴尬，直跟我说抱歉不知道会这样。
“嗯，不会要你转系，”他楞了一下，“也不要你当我们经理。只是想，吃个饭赏不赏光？”
“你也不要求我，我更不可能到你们系上去当经理，那还要转学，还要搬去台南，更麻烦的。”我楞了老半晌，才故意板起脸。
“哪有晒屁股，现在才……”我看了一眼表，“十一点耶。”
“嗨。”他尴尬地笑了笑。
他每次这样问，我都会想哭。
林宇杰没有说话，他放好机车，跟在我身后。
“因为怕到时候你又有约，放我鸽子。”他居然懂得开我玩笑。
他又笑，笑声中传来他说好那就约二十四日的回应。
“就跟你说我无事一身轻了嘛！”我有点恼羞成怒。
他低下头，手上的饼干握得紧紧的。我看了不忍，替他斟满茶。
我是不是很糟糕？抓了这个又舍不得放那个。我知道我喜欢林宇杰，好喜欢，喜欢到要窒息的程度。但是我却无法完全放掉孙力扬。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前那个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的恺君去哪了？怎么我变得如此三心二意？
“所以你有约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他说好，然后慢慢骑走。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越跟林宇杰聊天，我越觉得心虚，像是不知道对不起谁一样。
坐下，看着在中心玩耍的小孩，看着一边练滑板的年轻人。
但是也从那好字以后，他便没来找我，只传了简讯要我给他一点时间。我想他又躲起来了吧。
林宇杰的车子跟孙力扬的擦身而过。我闭紧眼，撇了头，不愿意去看他。
“重头来过？我们一直是朋友啊。”我喝了茶，故意只听表面的意义。
“那二十三日吃饭好不好？”他问。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几乎是跟着他到了餐厅，我才想到那个苦哈哈的孙力扬。但是我摇摇头，把他的样子摇出我脑袋。
“是真的快分了……恺君我不想骗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眼底的时候，我才忽然惊觉，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清楚，没有讲明白。
“不要求我了，我不当球队经理，沈文耀你还是去拐无知道学妹会比较……有……用……”我站起来劈里啪啦一大串，最后几个字在看到来人时说得结巴。
即使厌恶着举棋不定的自己，我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去跟任何一方见面。但是越跟他们见面，我的心越枯萎，越是寂寞。
我看都不用，就知道骑士是谁。
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因此我跟爸妈说要下楼等人便出门了。我随便靠着台机车，想着等一下要吃什么，吃完饭又能做什么。
我知道这听起来根本是狗屁不通，但是我宁可这样相信。
不管他的出现有着什么目的，这次我不要再不清不楚……
“我？冰箱还有东西啦，老人家要吃清淡点。恺君快点啊！快去换衣服，你真是的，有客人还穿睡衣。”爸很会念，一直唠叨个没完。我只好快速换完衣服，把林宇杰拎出家门。
我没回答什么，跟他僵持一会，我只是打开公寓的大门。
这次我连在心里跟孙力扬说对不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文耀又恢复以前体育健将的样子。
“林宇杰，我这个人很笨，我不会听场面话，我也不会听双关语，要说什么请你直说，倘若说不出口，那就别说，一个字都不许说！”我把剩下的饼干留在他房间，起身回房。
林宇杰楞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明白。
不过这次我进步多了。
“我跟你有约吗？”我傻楞地问，一瞬间几乎都要怀疑我是不是又精神分裂，哪天半夜打电话跟林宇杰约了今天。
那夜我转着cd，一直听着歌，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但是乱糟糟的，平静很久的心湖被他的出现搞乱，心像忽然像松了螺丝，我渐渐控制不住它跳动的速度。我告诉自己，如我所说的，如果他不说清楚，我便不要了。
我能想像他在电话那头憋得多么努力，才没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什么讯息，但是即使知道我是怎样折磨这个人，我就是无法潇洒地告诉他：嘿，别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