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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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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请说。”真有礼貌,可惜不是赞叹的时候。

    真可悲我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我想从我再也不去球馆,还有路人甲乙丙的八卦之中,他应该不难臆测出我跟林宇杰之间的事情。

    “我不懂……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怎么么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跟我来往?”

    “你……”我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不出来,只有抽咽的声音。

    我无法,也不想掩饰我浓浓的鼻音,还有哭哑的嗓子,我坏心地认为,说不定可以因此博到几分同情。

    “你是恐龙喔,反应这么慢,伤口很大耶,以后破相了你。”我边取笑边吓唬他。

    然后我把帐单放在一旁,拿起那张明信片,果然是那日我抢着要看的那张。

    “你流血了。”我解释。

    “你几岁了啊?”我瞪眼,“借看一下会死掉喔?小气鬼!还不都是要寄给我。”

    “因为……”然后那头又寂静了,“因为……”

    我再把孙力扬那张明信片拿起来看,视线不再定在那六个字上面,只是看着恺君两个字。下一秒,我弯身用力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柜子,拿出一包牛皮纸袋。随便把纸袋往桌上一倒,里头掉出一堆白色的古老明信片。我随便拿起一张看着,上面收信人写着张恺君。

    不对,也不是脸红的时候。

    “为什么?”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但是我办不到。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有一天我一定会啪嚓一声断光神经线,然后又回到那个山上。我是有想过喊救命,但是那声音太薄弱了。

    老实说,我当下第一个反应是:呃,念什么三字经啊?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反覆看了那六个字,实在不懂孙先生到底想说什么。不管,明天打电话拷问他……

    “孙力扬,我以为……我以为我国中说永远不要再看到你……我以为你当真了,我那时候真的以为你永远不会理我了,你怎么……”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恺君,等一下。”林宇杰打断了我接近喃喃自语的话,“什么明信片?”

    不,一点都不好笑。我连忙甩掉他的手,这时候才记得要脸红。

    我用另外一只手抓起他的手,要他自己拿着面纸,然后转身,趁他手忙脚乱压着面纸没空注意我时,压了压眼角。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我很困难地问。

    我想也是,便不再拒绝,由他来接我。

    “你是说过。”他缓慢地回答:“但是我也说过,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这是我答应你的。”

    因此他只是陪我坐了半晌,然后跟我说:要不要我帮你揍他。

    “写好了。”

    但是紧接着我就会想到林宇杰怎么说要支持我,然后离去。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不懂。

    思绪忽然紧急煞车。

    我不知道这股忽然想流泪的冲动从哪来,是感动于孙力扬关心我的真心流露?还是因为孙力扬的过于关心,相对让我想起林宇杰的冷漠?

    “没有,结疤了。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找个位子坐下来喝咖啡时,他把那几张明信片摆在桌上,问我喜欢哪张。

    可惜没得意很久。

    林宇杰隔几日打了电话过来。

    他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因为我拜托我朋友帮我注意你。可是到三年级,他就跟我说你休学了。我不懂你为什么休学,我明明知道不关我的事情,可是我还是去问,然后就问到……反正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了。恺君别生气好不好,我只是很担心你……至于现在,我也不是装作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论怎样,也不管发生什么事,对我来说,你都还是那个张恺君,这样而已。”

    我们一路沉默地走回车边,又一路沉默地骑回我家。

    这时他才皱了眉,“好像真的有点痛。”然后露出一个有点痴呆的笑容。

    所以不管是从前、现在甚至是以后,关于孙力扬的,我始终无法厘清。

    我还搞不清楚他看的是什么时,他开口:“没有你手上的伤痛。”

    之后我痛哭流涕。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是个笨蛋,以前这样觉得,现在也是,连沈文耀也觉得你是烂好人,你这……”我半开玩笑地数落他,企图想松缓气氛,但是浓浓的鼻音却泄漏了一切。

    虽然如此,我却不感到慌张,我睁开眼看见孙力扬特大的黑脸,才发现不知道是我过长的指甲,还是椅子惹的祸,居然把这家伙的脸刮出一条不长,却明显看得出的伤痕,那伤痕还在冒血。

    我们先是看了一会龙舟,又逛起爱河的展览。那次的展览主题叫作“从天上看世界”之类的。爱河旁挂了很多很漂亮的摄影,我们就这样一幅一幅地逛。孙力扬话好少,他总是静静地走在我斜后方,只在我有开口的动作时,他才会稍微接近我竖耳聆听。

    顿时,一口气就这样闷在胸口,让我忽然好难受。

    神经病,我回他。

    半夜一点二十分,我真的按捺不住。时间是周末,他又是大学生,应该还没睡吧?

    “还有在流血吗?”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我随口乱问。

    我想一个人要堕落真的很简单的。

    我想把这件事忘记。但是我没有办法,闭上眼,能想到的就是那一张一张明信片怎么帮助我,拉回我那极尽破碎的信心。

    我听不下去了,只觉得这人真狠心,要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也不用这么狠吧。我还没死缠烂打到那个程度好吗。

    国中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高中两年我更没有遇到什么老同学或熟人,他怎么会知道我进疗养院的事情?

    我想起孙力扬脸上的伤,不知道好些没,想着,我将明信片翻面,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啊,对啊,我只寄了一张,你还要吗?我也觉得那明信片挺好看的,可惜展览结束了,不然我这边这几张再寄给你……”他误解我的话,以为我是来讨债。

    隔了几日,我在妈的呼唤下放下课本,来到客厅领信。我的手机帐单,还有一张明信片。我回房间,先是拆了帐单,看了看这个月通话费,嗯,很好,没有透支。

    <small>恺君

    “不行啊,等我寄了你收到才可以看。”谁知道他速度更快,在我的手摸到明信片时,忽然左手放了笔,抓着明信片高举过头,不让我碰。

    社团活动我没有再去,也从篮球馆消失。

    贴好以后,我看着那块贴在他脸上的ok绷又缓缓地渗出血迹,不禁感到一阵心烦。

    或许是下意识地拒绝收听,因此不论我怎么努力,耳朵总是轰隆隆地什么也听不清楚。我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这样拿着电话,撑着。

    我们步行了几步,在爱河附近找到一家便利商店,我买了包ok绷,拆开一个,要孙力扬蹲低,然后替他贴上。

    “你开玩笑的吧?”我有点不敢置信。

    孙力扬笑了,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small>人之初,性本善

    他嗯了声,然后将明信片翻过来,拿出刚刚从咖啡厅a来的笔,开始很认真地填写。

    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尽的心痛。

    “怎么办,一直流血?”

    我看,又看。

    接下来孙力扬很迅速地把两张椅子摆好,揣了桌上的明信片,赶忙头也不回地拉着我的手往停放机车的方向逃逸。直到我们跑到机车旁,两人你瞪我我瞪你看半天,我才发现,从刚刚我拉起他的手以后,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牵着手。

    就这样,我断了,又或许说林宇杰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是糊里糊涂考完了几科期末考。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那种昏天暗地的感觉又开始慢慢包围我。但是我却不在意。

    那天晚上有划龙舟比赛,人真是多到不得了。

    最后林宇杰要收线。老实说我根本没听懂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想到他要收线了,总得说些什么话,因此我麻木地开口,说些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话,仔细去听,才发觉我说的原来都是感谢:谢谢谢他照顾我;对不起我任性了;对不起给他带来麻烦;谢谢他那一年在疗养院的照顾;谢谢他写的明信片,还写那么多张,真是破费了……

    我拿起塞在他置物箱里的手提包,翻了翻,找出面纸,抓了一张,连忙往他脸上擦拭。

    匡啷几声,整个场地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过来时,我们两个已经非常丢脸地摔倒在地,我还连人带椅子摔在他身上,整个人贴住他。

    我不懂,真的想不明白。

    有一日沈文耀不知道怎么找,居然在西子湾防波堤找到我。

    后来我们逛进商品店,孙力扬买了几张卡片,是刚刚我们看的那些画的明信片版本。

    再把视线移到孙力扬明信片上的恺君。

    “我。”他闷闷承认。

    我一脸不相信。

    有时候连我都会害怕自己,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思绪?想着想着,就想把自己丢到西子湾喂鱼,把这个怪物永永远远毁灭。

    “没关系,不会痛。”他边说边领着我往机车的方向走去。

    我不再逼问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差点哭出来的情绪压回去。

    反正我也闲着没地方去,干脆就静静地听沈文耀讲古。

    对于林宇杰的感情,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或许是害怕,我怕孤独的自己,更怕自己的状况没有人可以接受,只有林宇杰啊,只有他最清楚。可是现在连他都不要我了,我又能到哪里去?

    或许我那日在体育馆不该遇到他的,这样我也不会发现对他的情感,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但是想这些都太晚了,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如果说,孙力扬反驳过我什么话,那大概就是这一次了。相同地,如果说我跟孙力扬之间隐隐约约的暧昧曾经有过最清楚明白的时候,指的大概也就是现在了。

    “所以那杯奶茶是你送的,还是你同学?”

    我感觉到一阵不自在,总怕他知道了我什么过去,下巴一抬,故作镇定地绕过他,走在前头。

    “没关系你不用推,我知道是你,但是没关系的,我不会再拿那些当作筹码,当作要逼你照顾我的筹码。”我尽量把自己说得卑微,一方面是要自己死了心,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活马当死马医,让林宇杰心疼。

    “孙力扬,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想或许我是被那几句场面话给重重挫伤了,因此不论我多想要尖叫,多想要跟林宇杰说求求你别不要我,求求你别离开我之类的话,我都忍住了。而你也知道的,我是多么会忍、多么会撑,我可是曾经撑到变成个神经病呢。

    我小心翼翼地隐藏,就怕露了端倪。

    “快,开置物箱。”我催着他。

    “我们去买ok绷,不然这样吹风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什么东西?”我再度转身,已经收拾好情绪。

    我楞了几秒,才领悟到他在说什么,赶忙把手一缩,藏在身后。

    孙力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等了半刻,我看着其他明信片开口问:“喂,写好没?”

    像不像亡命鸳鸯?

    “我知道。没关系的。”他像往常那样有些固执地说。

    “那孙力扬,什么是、什么是人之初性本善?”

    因此我也不愿意再问,只是说了声再见,接着挂了电话。

    孙力扬也没多说什么,只跟我约了端午节晚上。

    他忽然停下来,转过身来,视线在我身上飘了飘,然后忽然定格在我左手上。

    因为孙力扬的反应也不慢,他在我差一点抓着他时往后一缩,躲过我的偷袭,然后一点也不帅气地失去平衡往后摔,跟着没有支撑的我也倒楣地往他的方向摔下去。

    我想起我曾怎么信誓旦旦地说我不要再伤害人,我要好起来,我要走回人群。

    我听完以后,眼泪反而流不出来。

    “你只写过一张明信片给我吗?”我问。

    “孙力扬文明?哈哈哈哈哈,”沈文耀一直笑,笑到岔气,“那是你没看过他发飙的样子。”

    我常常一下课就到西子湾看夕阳。我常想,如果我就这样忽然发疯,再被送回精神病院,林宇杰是不是会愧疚,他是不是就会后悔?让他痛苦,是不是就可以减轻我心中的痛苦?

    我知道孙力扬没有恶意。可是我就害怕让人知道那段过去。我想除了林宇杰,没有人可以接受这样的我。何况现在连林宇杰都离我而去了,我更不愿意提起那段黑暗的过去。

    “伤口很大一条耶,怎么不会痛,你没神经啊?”我忍不住回嘴。

    “嗯,好。”他和顺地答应。

    “恺君你别生气。好,我跟你说我怎么知道的,但是你别生气好吗。我有个朋友,他是雄中的。”他解释,“你们二年级都会跟雄中大露营,你记得吗?我朋友跟你同届,刚好跟你们班……总之他有你们烤肉的照片,其中有你,他拿给我看时,我认出你。”

    “好吧,改天看就改天看,哼。”因此我假装不甘愿,坐回椅子上。

    “不,孙力扬,我是说,你从认识我到现在,只写过一张明信片给我吗?”我重复问了一次。

    他看我催得急,连忙拿钥匙开置物箱,没来得及问话。

    我瞧了瞧,指着一张有一堆鸟飞起来的图样。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完全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我看着看着……笑了出来。

    “这就不能跟你说了,有天你会知道。”

    他没说话,我回头看看他的脸,发觉他是认真的。

    “既然要寄给你,你就等几天嘛。”他开始左闪右闪地躲避我的魔爪,然后干脆站起来,硬是不让我摸。

    我一骨碌站起,镇定地向孙力扬伸手,他老兄也非常配合,没有扭扭捏捏满足现场围观看好戏群众的好奇心,很阿莎力地抓了我的手站起来。

    谁知道那先生居然脸红了。

    而很多日子过了以后,等我真正能静下心来想关于他对于我的感情,我所能得到的答案,最清楚的、唯一的,也就是他这次的回答。

    林宇杰在另外一头道歉着,说一些老实说我根本听不清楚的话语,但是我想不外是些他已经有女朋友不好意思让我有错觉之类的话吧。

    就如我以前说的,我相信依赖孙力扬到了让我害怕的地步,从前是那样,现在亦然。

    我想他听懂了,因为他沉默了很久,电话那头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楞住,眼睛睁大。

    那日回去,我打了电话给孙力扬。跟他说想找他去吃饭,虽然有点晚了,但是还是想谢谢他那天的辛劳之类的。

    “很像开玩笑吗?”他一脸不解,“我习惯到一个地方就买几张明信片寄。你不是喜欢这张,寄给你不好吗?”

    绕了几圈,我确定这样绕到天亮我都抓不着他,我决定换个方法。

    “我不是笨蛋,”孙力扬平淡地回答我,“我也不是烂好人。我只是对你特别……不一样。”

    我看他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心想不应该嘲笑别人奇怪……嗯我是说私人嗜好。因此只好点点头,由他去写。

    说是要请人,还是厚脸皮地让孙力扬来接我。他说:反正你骑车来我也是要跟你车跟到回去,何必?

    林宇杰没骗我,疗养院那些明信片……果然不是他写的。

    他问了我的地址,我说了,他一个字一个填。

    “你后面是写什么情书是不是啊?干嘛不敢给我看?”我学他站起,伸长手想办法勾那明信片。

    我实在很想说孙先生不要丢脸了,大家都在看我们了。但是又不死心,他越不给我看,我越想看,所以我干脆也跟着他绕桌子,反正丢脸大家一起来。

    “那我看。”从刚刚我就一直在偷瞄,偏偏他老兄是左撇子,我又坐在他右手边,让他的右手挡着了。因此瞄了半天,什么重点都没看到。既然他写好了,我长手一伸,讨债。

    “你真的以为他没脾气?他脾气大得很,跟他打球你就知道。那一次啊,我们在中山馆打球,欸欸我有没有跟你说我们怎么联络上的?没有喔?那我跟你说,我们就是……”沈文耀比手画脚的,把一些古早的事情全部挖起来讲。

    我们先是到了师范后头那间店吃个饭,然后直奔爱河边。

    而不知道怎么的,听他讲着孙力扬的事情,孙力扬这孙力扬那,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电话里我们沉默了好久。那沉默的时间让我不禁感叹,我怎么总是有本事摧毁别人既有的特质,以前击溃了孙力扬的固执,现在则是打散了林宇杰的活泼。

    我始终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究竟出自依赖多一点,还是男女感情多一点,但是我清楚知道,他离开我后,我变得很害怕。

    我这样想,就再也压不住问个明白的想法,抓了手机,拨电话给他。

    我看他说不下去,我自己也不敢听,因此我选择接话。

    “没有啦,不是情书啦。你就等嘛,大不了明天一早我寄宅急便,下午你就收到了。”他脸红之余还要忙着拉高手,还开始绕着小小的桌子转,有够忙碌的。

    就在他把拿着明信片的手放下时,我忽然跳了起来扑向他,伸手朝明信片抓。啊哈,上当了,我在心里得意着。

    我叹口气,“别闹了,文明点吧,不会学学孙力扬喔。”

    只是这次我并没有太多时间消化他的话、听清楚他话中的涵义。我只是哭泣,悲伤比对着他与林宇杰各自不同的温柔。

    我辗转难眠。

    “不,恺君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宇杰解释,“我没写过明信片给你,一张都没有。你在疗养院收到的明信片不是我写的。”

    “真的喔?”他被我唬得一楞一楞,“伤口多大?幸好不是在你脸上,不然就惨了。”

    他接起电话,喂了几声,我则是在这头拚命深呼吸。

    老实说,听到他这样讲,我着实楞了一下。

    孙力扬露出一个好险的表情,跟着坐回椅子。

    脸红个什么鬼东西啊孙先生,都几岁了不要这么纯情好不好?

    而我想我也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种想法好可怕,我知道,但是我抑止不住心中这种破坏性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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