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服务生和气地说了声新年好,才带着我们往角落的vip包厢走去,边走边说已经有几个人来了喔。
我们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中途他转错了两个弯,不过至少有惊无险地来到聚会地点。
球队经理?沈文耀你满嘴胡说八道,我恨不得离你们球队远远的。
我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他聊着隐形眼镜话题,边等他把安全帽递给。
八卦跟小道消息简直多到令我害怕,钜细靡遗的程度,就好像这些同学是开着sng车、拿着麦克风做二十四小时live新闻的记者,有一瞬间我甚至害怕会有人迸出一句“咦,那张恺君你的神经病好了没”。
“我就跑到重考班啊,那么丢脸的事情也不好敲锣打鼓到处宣扬嘛。何况谁知道你们还会想到我……”我吸吸鼻子,用排练好几次的谎言把事情简单带过。
当我喝下第一口浓汤时,包厢的门又被推开,大家往门那边看。
而沈文耀忽然按了一下煞车,却又很快地放开,持续往前行。
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给男生载喔。
“现在还说那些干嘛。”我勉强发出笑声,打断沈文耀的话。
我楞了一下,“可是他们那样说如玉……”
本来是想自己骑车过去的,可惜我对高雄实在不熟,只知道怎么从建国路骑到中山路。跟沈文耀商量之后,为了避免我永远到不了见面的那间餐厅,他决定跑来当车夫。
“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无心的动作,有时候可以伤害一个人一辈子。”我跨上机车,喃喃地说。
或许是这样,因此我毫不犹豫,说了好。
初五的街道不像之前那样热闹,我从公寓跑下去时,就看见沈文耀侧坐在机车上等我。瞧见我时楞了一下,然后伸手指了他眼部,问:“眼镜咧?”
那个谁谁谁现在混了四海帮听说还当上堂主。
“怎么?”如玉诧异,转头随着我的眼神往门看去,“怎么了?”
我抬眼望望这些老同学,他们有的正聊得起劲,有的端杯喝水。如玉是对的,很多东西都过去了,回不来了。
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恶心到想吐。
如玉?
他恍然大悟,边自言自语说着或许他也该去配一副了,不然打球戴眼镜麻烦,不戴有时后又会出槌。
那个谁谁谁考上台大医学系喔。
“恺君你不要这样说啊,你把重考看得太重了。重考又怎样?多花一年时间沉淀自己,总比浑浑噩噩到大学来混一年好,反正有觉醒就好。”沈文耀拚命安慰我。
沈文耀闷闷地喔了一声,电话又陷入长长的沉默。
我们来到包厢门口,服务生唰一声推开门,霎时间听到三两聊天的声音戛然停止。
我站在门口一阵子,然后终于抬脚踏进去。
我喔了声,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尴尬地一笑,把头一低。
等到大家用完餐,又闲聊一会后,有人询问要不要续摊,要转战钱柜还是好乐迪。
沈文耀摸摸鼻子,转头继续跟他的哥儿们聊天。
“迟到迟到了!”
但是忽然间,我就了解,原来沈文耀在找闪人的藉口。
“主办人迟到啦,没诚意啦,这摊你请……”
“干嘛怀疑啊?难不成还要她喊一下起立立正敬礼才相信?”沈文耀拉着我往椅子一坐,白了众人一眼。
有个人,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论我改变了多少,不论我多想再见他们一面,他们是远远走了。
我回头,就看见对面的同学甲笑得一脸暧昧。
不知道怎么着,那年有个人默默侧身,低着头让我走过去的样子霎时浮上我脑海,我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她究竟是在什么状况下侧身让我通过,脑子里就有了这样的画面。
她转了转膝盖上的餐巾,然后摇摇头,“嗯,没有了。我们……我们国中以后就没有联络了。”
沈文耀撇过头,似乎看到我的脸色,他明了,“喂,你们还要续摊啊?可是我等一下约了人打球,恺君是我们球队经理,也要走耶。”
同学会那天刚好是年初五。
我诧异,却也很快地说了好。
我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想到以前,那个……那个玉石,玉石是吧?总是会在你后面,所以刚刚下意识以为他会比你晚一步进来。玉石呢?你们还有联络吗?”
幸好同学们的sng实力还没那么神,在前菜送来之前,我都没听到关于自己的八卦。
忽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我转头看向音乐声的来源,原来铃声是从如玉的包包传出。只见她快速地接通手机,低声交谈了两句,接着收线,从皮包里拿出几张钞票交给我。
“喔,体育股长带美眉来喔!说好不带男女朋友的耶,你这爱现……”最后一句话让大家又再度停止喧哗,然后全体一致看向我。
如玉笑了笑,拍拍我,“恺君,人都会变的,对于过去的事情,我们喔,都要学会不再耿怀。”
“真是不好意思,改天再跟你们聚。电话里再跟你说喔。”她这样说,然后跟其他老同学道别,最后一句话则明显地是说给我听。
觉醒?我在心里苦笑,我可是从头到尾醒了一次,醒得不能再彻底了。
“班长?”
“谁像你没心没肝没眼泪啊?”如玉拭拭眼角,转头装势骂着沈文耀。
“美、美你个头啦!爱现你个大头鬼,”沈文耀连忙打断那最后一句话,“你们都认不出来喔?啧啧,我就说嘛,班长,你变漂亮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如玉再度转身跟我说话。
“是喔。”我只说了两个字,就沉默地陷入一阵长考中。
那个谁谁听说现在生第二个小孩了。
我跟沈文耀连忙点头,数了钱往桌上一放,快步离开包厢。听他们说的那句苦命鸳鸯,我心里有谱,我和沈文耀旧情复燃还是爱火烧啊烧不尽的传言一定会变成他们的最新话题。
“怎么会约在大过年?你看都没人。”我指了窗户,不解地问。
关于过去那段,我即使已经熬过来了、走过去了,但是并不代表我愿意再去揭开它。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永远的痛,但我想就像林宇杰那天跟我说的,我感冒过,有了抵抗力,可是并不代表我永远免疫了,为了避免我的神经线又啪擦一声断掉,我想还是能避尽量避吧。
“你今年怎么来了?往年都没看到你,大家都会说到以前那时候,以前……”她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眶,我慌了手脚,连忙抓起桌上的餐巾给她。
大家一楞,然后哗一声全都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再夸张点好不好!”沈文耀在旁边开玩笑地说风凉话。
“恺君……”沈文耀忽然又开口,顿了好半晌,才接下去,“其实大家都觉得……对你很抱歉,关于那最……”
全部的人骚动了起来,仿佛这是路人甲乙丙的八卦,仿佛他们口中这个卫如玉不是刚刚跟我们坐在这吃饭说笑的朋友。
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慢慢形成,然后极为缓慢地,我的思绪用着很慢的速度,把眼前这个女孩,跟那年那个如玉串接起来,缓缓地……缓缓地,轰!在我脑袋炸开。
她起身,沈文耀也连忙起身让如玉通过。
我一路用视线追逐着如玉,穿透包厢与餐厅的玻璃,隐约见到她走出门外,上了一台黑色的房车。
“唷,体育股长!”忽然有人开口,然后大家马上七嘴八舌起来。
他尴尬地一笑,拍拍座椅,示意我上车。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不知道回去以后看见那些伤心的情景,会不会令我再度崩溃。但是我却知道我说了好,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或许在我心深处,即使再怎么害怕、再怎么痛恨那个地方,却也渴望着再见它一面。
车子骑上中正路时,沈文耀忽然转头问我:“我们回去学校看看好不好?”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个同学指着我,不可思异地开口:“张、张恺君?”
“卫如玉……听说在当人家小的喔。”
“有种科技好像叫做隐形眼镜……”我给了他白眼。
如玉在我身边坐下,放好手上看起来很贵很时髦的包包,然后转头看我,表情也是明显一楞,几秒后,她开口:“张恺君?”
那个谁谁谁移民了。
“恺君,其实大家没恶意。”沈文耀跟我走到机车旁,蹲下来开锁的时候,忽然这样说。
气氛缓了下来,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有人会朝我丢茶杯大骂“贱人”,大家边翻菜单边聊天,可能是因为每年都有聚会的关系,他们看起来很熟稔,虽然只有少少六七个人,却好像就代表了那年那个三年一班那样。
就在我猜想着她是不是走错包厢时,坐在我身边的沈文耀主动站起来,往他另一边的空位一坐,喊着:“如玉,这,你坐这。”
这一想,我鼻头一酸,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不懂怎么如此热闹的聚会,在我心里却觉得哀愁满布。
“怎么突然要……不是还有续摊?”我纳闷。
同学们摆摆手,喊着好啦你们苦命鸳鸯快去吧,我们自己去唱。
“有呀,其实……”跟我说话时,沈文耀同时在数着他收获颇丰的红包。
我用力点头,明白如玉的意思,她是在说她自己,更是在安慰我。
我连忙点头,“对喔,现在几点了?啊,三点多,糟糕,不是说四点要集合?要迟到了啦。”
来人是个留着长发的女孩,小小的瓜子脸、亮彩的妆、细肩带,配条低腰牛仔裤,手上则是铃铃当当地挂了一大串饰品,随着她推开包厢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我脑袋先是空白一下,努力想去拉出有关这个女孩子的记忆,可是怎么串,都无法把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女生跟班上任何一个人凑在一起。
“因为大家都分散各地了啊,只有这时候才会回高雄过年。何况人少好,人少我们可以坐久一点不用被瞪,哈哈哈哈。”边哈,沈文耀边推开门侧身让我先进去。
“这……说来很巧,刚好今年遇到沈文耀。”我解释,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看看如玉身后的门。
我不太能想像,这几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们有没有讨论起我,他们……然后想着想着,我总是觉得喉咙一阵甜,鼻头一阵酸。
又能怎样?我叹气。离开餐厅后,老实说我心情有些郁闷,好好一个同学会,怎么会变得这么沉重、令人难以呼吸?难道我真的跟这世界隔离太久,渐渐不懂得生活的方式?
我点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跨下机车,把安全帽拿给他,看了看拥挤的骑楼,还有那家透过窗户感觉生意没两三只小猫的餐厅。
“怎么,要不要听八卦?”神秘兮兮的。
如玉明显楞住,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忽然提这个。
“班长?”
我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想到几天前,我透过电话问沈文耀,这几年同学之间都有联络吗?
“我们其实……”沈文耀似乎听出我的沉默,“其实有说到你喔恺君。高三跟去年大一那两场同学会,大家都有想过要找你,只是那两年你不知道消失到哪了,连孙……欸,反正就不知道你去哪了,没有人有联络你的方法。”
随着各自点的餐点上桌,大伙吃东西的时间变多,闲话家常的时间变少,渐渐地,只听见餐具轻轻敲动餐盘的声音,没有人再说话。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两只手交握在身前,不知道该往哪摆。
“不会摔死吧?”可惜我一上车就大煞风景。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要先走。”她跟大家这样说,又转头看了我,“恺君,我的费用在这里,等会麻烦你。还有,这是我的电话。”她念了一串数字,我连忙输入电话里。
他闪身走到我前头,领着我问服务生他订的位子在哪里。
反正大家都长大了、走过了,那段、那一大段,就让它随风而去,全部都随风而去。
“不会啦,我可是机车联谊大王。”沈文耀自信地说着,结果拿钥匙发车的时候忽然一个手滑,钥匙滚到水沟盖上,幸好他眼明“脚”快地踩住钥匙,没让它掉下去,不然我们就要蹲在水沟盖旁边无语问苍天了。
“人生在世,一张嘴难免会说些闲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将锁扣回去,然后打开椅垫,放入置物箱,接着上车,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