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舅子
楚楚盯着陆川沉静地问：“你说，我哥是……什么？”
乔琛不明所以, 愣愣地问：“啥？”
楚楚当然摇头：“不行。”
“操。”
“才不是！”
“骨折？”
“叫他来。”楚楚说：“可能会出人命……”
陆川朝着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乔琛预感到不妙，本能地想躲，陆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抵在了楼道的扶手上。
跟她较什么劲！
给她擦了汗，乔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摸出手机：“我给爸打个电话。”
“恨我啊！”
“你是乔楚什么人？”
乔琛粗声粗气：“一定要！”
楚楚的身体连带着笨重的行李箱, 一齐摔下了阶梯，虽然只有几步之遥, 但她还是重重地摔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乔琛踟蹰了会儿，终于接了过来，打开包装，扯出一张洁白清香的纸张。
“我是她……”
“他不是故意。”
因为他是她的兄长，血脉相连？
陆川继续说道：“其实她不傻，她什么都懂。别以为她就是受气包，她不是，她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最受不得旁人的欺负，谁欺负她，她会报复的。”
他皱着眉头，垂首，看见她笑时虎虎的小兔牙。
楚楚又给他递了递。
她不大确定地又望了几眼，方才确定，站在树下的人，是乔琛。
陆川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声道：“说得好像我不讨厌你似的，傻逼乔！”
乔琛一碰到她的手臂，楚楚又尖锐地叫了声：“……痛！”
然而，寻求别人的帮助对她而言，似乎比这还要困难十倍。
她不习惯跟人一块儿走，她们寝室四个人，另外三个上学放学总是一起，但是楚楚却是独行侠，并不是她们孤立她，而是她拒绝她们。
陆川常说，欠着，都是情，将来还。
见楚楚望过来，乔琛连忙转身匆匆离开。
楚楚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跟抓了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放开了他。
“哥呢？”楚楚看向走廊左右：“他说给我拿药。”
十一过后，连着一段阴雨天气，空气中也渐渐泛起了初秋的潮湿味道。
“是啊！乔琛不就一……”
乔言商知道了，楚云袖势必也会知道，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乔琛，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楚楚甚至都能够想象她来医院闹得不可开交的场面，想着，就挺心累的。
乔琛的心狠狠一紧，三两步跑下楼扶起楚楚。他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喊道：“你有没有事啊！有没有事！”
楚楚连连点头，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乔琛抓紧了陆川手腕的袖子，脸色发白，回头看了看身后陡峭的楼梯，还是服软了。
楚楚对她道了谢，目送她消失在雾蒙蒙的雨中，她才迈着步子慢慢地走出去。
走了几步之后他偷偷回头，却发现楚楚竟然追了上来，还脆生生地喊他：“哥！”
乔琛紧绷着脸，默不作声。
没多久，护士招呼乔琛，乔琛走到科室门口，看到楚楚手臂已经被包扎了起来，挂在脖子上。
他看了她一眼，心一横，像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终于还是附身凑近她，给她擦拭了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和眼角的泪花。
“我……”
“我警告过你！”
陆川冷冷地看着他：“不是不想活想下地狱吗，别拉扯她，我陪你。”
乔琛打了个寒噤，还真是，陆川叫过来，他多半会死得僵硬。
只见她额头上磕了一条口子，擦破皮，出了点血但不多, 挂在脸上像一条蜿蜒的毛毛虫。
乔琛包里也有钱，付医药费绰绰有余，索性也不再坚持，两人沉默了会儿，乔琛憋了很久，终于还是轻声道：“对不起了。”
“干嘛！”
“顺路接我？”
乔琛红着脸，快速地在单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护士说：“原来是兄妹，长得还真挺像，龙凤胎吧？”
“喂。”陆川叫住他。
乔琛呼吸一顿，鬼使神差地跟楚楚对视了一眼，楚楚尴尬地移开目光。
谁知道呢？
乔琛不愿再去多想，他终于还是瓮声瓮气地说道：“走吧。”
这一回，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挣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我……还是先去给你拿药。”他说完脚底抹油离开。
乔琛感觉良心还是有点痛，他又看了楚楚一眼，觉得她也并非面目可憎，他闷声说：“等你好了，我也让你推一次。”
医生护士们见俩人不再打架，也都各自忙碌去了。
“你还要……怎样？”
“对了，我准备给陆川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陆川脖颈间性感的喉结艰难地上下动了动。
“啊！”
她忍着疼，断断续续地说：“坚持多久，说服自己……不要恨你。”
乔琛抓着单子，站在药房小窗口边排队开药，看着医生写的诊断报告，心里头没着落，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楚楚手臂都骨折了，不告诉家长真的可以吗？万一以后弄不好有个残废啥的咋办？
乔琛彻底呆逼了。
不过楚楚走路比较慢，而乔琛却是习惯性地迈着大步子，走了两步就把她给甩在了伞檐外。
陆川陪着楚楚走出医院，楚楚偷偷看了陆川一眼，他脸色绷得很紧，看样子超级不爽。
“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不是故意要害她摔下去啊！
她咬牙忍着痛，一只手艰难地摸出卫生纸递给乔琛，让他擦擦汗。
陆川额头上青筋都要暴起了，压低了声音叱问：“乔琛，我也把你丢下去好不好？”
“你来了。”
乔琛气息不稳：“你不是我，根本不懂我的感受。”
只要他稍稍一松手，乔琛就会摔下楼梯。
楚楚紧皱着眉头, 右臂呈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乔琛被她盯得发毛，脾气跟着上来，冲她吼了声：“我巴不得你恨我！我们两个最好就是当死对头！你死我活的那种！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掐死然后我再自杀，我们谁都别好！一起下地狱，都别安生！”
陆川无语地看着她，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愤懑地说：“我打你一拳，再给你道歉，行不行？”
还是仅仅出于愧疚？
就算再怎么讨厌她，这次做得都过分了。
他恍然说出这句话，然后点点头，坚定地重复：“乔琛是我未来大舅子！他的智商由我来守护！”
楚楚闭上了眼睛，眼泪星子跟着渗了出来，虽然知道乔琛说的是气话，但是听着还是难受，那些话，一字一句，锥心刺骨。
楚楚垂下头, 紧抿着嘴，脸色因为手臂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惨白不已。
“很好玩的，来试试啊！”陆川气得声音都在抖。
乔琛用力挣脱医生护士的拉扯，指着陆川臭骂：“老子就不该给你打电话，你讨厌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家伙！”
“我带你去医院，忍一忍。”乔琛又将她的身体提了提，抱稳了继续往外跑，尽可能不碰她的右臂。
忽而，他感觉到自己衣袖被抓了一下，下意识地垂眸，看到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突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
陆川更生气，还有点吃味：“乔琛就可以，我就不行！”
乔琛不自然地咳了声：“就是刚刚去食堂吃了个早饭，路过这里而已！”
楚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乔琛，乔琛故意不看她，脸色有些泛红。
“有时候我真的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不管大人做错了什么，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心里难过，有气有火要发泄，你可以找你爸，找她妈，可你最不该欺负的人就是她，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
“他给我道歉了。”
医院，楚楚在骨科检查，乔琛还是不大放心，在走廊上来回兜了几圈，焦急不已。
良久，她说：“你客气了。”
乔琛憋闷地回过头去，不再理会这家伙。
伞翼很大，他走在前面，楚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蠢兔子，你什么时候，对我能有对他一半好。”
在他做了那么多讨厌和混账的事，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王八蛋。
谁说不生气……
两个人于楼道间狭路相逢。
她目光上移，感受着乔琛粗鲁的动作，感受着纸张一点点贴合着粘腻的肌肤，楚楚轻轻地屏住了呼吸，甚至连手臂的疼痛都忘记了。
他好生气，整个人都在冒烟。
乔琛连忙松手, 颤声说：“可……可能骨折了！”
大门口拦到一辆出租车，乔琛将楚楚抱进车厢里轻轻放好，惊慌地冲司机道：“医院！快点！”
“唔。”
“这次是我不对，无话可说。”
陆川回头见到她，阴云密布的脸色又笼上几分关切，他三两步朝她走过来，伸手轻轻摸到楚楚的胳膊肘，又托起她的额头检查，额头上的小补丁叫他心疼极了，恨不能再补乔琛几拳头。
看着楚楚痛苦地蜷在地上，他懊恼又愧疚, 煎熬不已。
“顺路。”乔琛目光不自在地斜向一边。
然而，她还是走得慢。
楚楚其实心里对乔琛有气，但是看着乔琛后悔懊恼的样子，她又心软了。
乔琛没办法了，只能顺着她的节奏，信步悠哉地踱着步子。他从来没给别人撑过伞，也不大会照顾女生，所以也只顾着自己，一路走过来，楚楚半边衣裳都淋湿了，而乔大爷浑然不觉。
楚楚的心跟着颤了颤。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无比缓慢，雨滴拍打树叶，路畔青青的草地，偶尔传来的一声蛙鸣……他的世界静了许多，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像秋日里潮湿的空气，虽夹杂着霉腐的气息，但却是生命必须汲取的氧气，他无可遁逃。
乔琛还是给陆川打了个电话，他肯定比他懂一些。
陆川三两步追上她：“傻逼乔那样欺负你，你就不跟他生气。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还跟仓鼠似的，高兴了让摸一下，不高兴就咬我……”
好痛, 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要碎了。
楚楚正要反驳……等等，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她就这样站在门口，挣扎着用一只手往上撑开伞面，尝试了好几次，失败。
他注意到人没跟上来，只能又退回去重新给她撑伞，嫌弃地说：“你就不能走快点？”
无可否认，乔琛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戳了一下。
楚楚知道，乔琛是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可她，还挺想叫他陪着自己。
她脸朝下蜷着身子半跪在地上, 嘴里低低地呻|吟，背部微微抽动着，挣扎着想要起来。
“草你妈的走路不稳！”陆川爆了声粗口，将乔琛往墙上狠狠一撞，拳头就这样挥了过来，打在他肚子上。
“不用。”
乔琛哼了声，气呼呼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回来，将手里的药口袋砸陆川身上，狠狠说：“她的药！按处方吃！”
早上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哗哗啦啦，密集的雨点敲击着这个世界，发出悦耳的共鸣。楚楚一个人拿着伞站在寝室大门口，她的右臂挂在脖子上，左臂拿着伞，望着外面的大雨，显然有些为难。
柔软的纸张接触着她细腻的肌肤，他动作粗鲁，力道不轻，给她擦了脸颊又擦鼻梁，最后还小心翼翼在她额头破皮的周围点了几圈。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行走在滂沱的大雨中，黑色的伞面不动声色地……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了很多。
他说，是她大哥？
两个大男孩在医院的楼道上扭打起来，引起一阵不小的动静，路过的医生和护士连忙过来拉架，好不容易才将情绪激动的两个人拉开。
“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薛棠棠利落地帮楚楚撑开伞，递给她，说道：“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楚楚坐在车上，手臂只要晃一晃就疼得要命，乔琛坐在她身边，一会儿躬着身子闭着眼睛自顾自地不知道喃喃着什么，一会儿手扶着额头，满头大汗，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似的。
楚楚扭头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
雨滴拍打着伞面，滴答声密密麻麻，楚楚刚走了没两步，就在寝室楼不远处的大树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大舅子。”
“那时候她不会说话，甚至也不会哭，像个傻子似的。”
楚楚也愿意叫乔琛欠着，欠一次，欠两次，很多很多次，她有耐心等着，私心里也希望他能原谅她。
“不用乔叔叔……知道。”
楚楚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勾在他的脖子上，脑袋轻轻搭在他肩膀的位置，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带着哭腔低低地说：“痛死了。”
还难过吗？
“嗯。”
“痛。”
护士见他这样，拿着单子说道：“男朋友吧，这可不行，单子上需要家长签字，联系家长吧。”
“陆川，你……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傻逼乔？”她问。
心里那点气，就为着这一张纸，烟消云散。
“楚楚，一块儿走咯。”
“我带你去医院。”
一只手很难将伞撑开。
然而他还没说完，楚楚已经收掉了自己的伞，然后钻进了他的大黑伞里，抬起头来羞涩地冲他笑：“手不方便，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虽然讨厌她，恨不得她立刻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她因为自己的过失这么痛苦的样子，乔琛又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混账。
乔琛整个人被他按在楼道口，他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陆川粗壮有力的手臂，他的力道简直大得可怕。
恍然回想起陆川那天的话。
“不是。”乔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是她大哥，你给我签吧。”
“干嘛？”
乔琛并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忽而感觉到自己的袖子仿佛又被拉起来了。
陆川没说错，他就是傻逼。
兴许他是误会了。
越想，越觉得方。
“我不管你有什么感受，乔琛，我把话放在这里，今天这种事，如果再发生一次，我真的会把你从五楼扔下去，就像当初你扔她的书包一样。”
“也就你乔琛，她是心甘情愿被你欺负，让你发泄让你解气。”
乔琛回头不解地看向陆川，陆川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拎着小药袋，喃喃说道：“我跟楚楚从小就认识，她真的很乖。但是总有人要欺负她，以前巷子里那些小孩，捡石头砸她，还叫她小贱货，他们都不知道那三个字什么意思，只是听大人嚼舌根，才有样学样。”
楚楚连忙阻止：“不用……”
陆川气结地看着楚楚，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乔琛，能让她如此纵容。
乔琛二话没说，蹲下身直接将楚楚给横抱起来，出了门一路狂奔朝着别墅区大门跑去。
“被老子打跑了。”
话还没说完又吃了陆川一拳头，乔琛也不甘示弱，抬腿朝着他的肚子踢去。
楚楚扭过头去没理他。
二十分钟后，陆川匆匆赶到医院，恰好遇到了取完药的乔琛。
乔琛又懊恼起来，看着她哭，他的心给揉成了一团烂泥，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爱他吗？
“什么？”乔琛不解,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 她从来没有这样瞪过他。
“你现在还难过吗？”她低着头紧绷着脸, 沉着声问他。
这时候了，还吵个鬼啊！
楚楚头上贴了一个白色的补丁，从创口处理室出来，看到陆川身长玉立地站在墙边，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一袋药，脸色低沉得可怕。
楚楚低头对她道了声谢，然而还是摇了摇头。
额头上的口子有鲜血渗出来，沾染着她的眼泪，将她的脸染成了花猫，她哭得更厉害了，身体一抽一抽的像是喘不上气似的，伤心得好像这个世界都要抛弃她了。
宿舍区并不在校门和教学楼的必经路上，什么样的路能顺到这里来？
身后，薛棠棠已经将自己的伞撑开：“你也不方便，我给你撑伞。”
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
“才不！”楚楚瞪了他一眼。
“傻逼玩意儿”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陆川顷刻间在她幽深的目光里感受到森森寒意。
“乔……乔琛。”楚楚战战兢兢地改叫他的名字，问他：“你怎么在这。”
“我他妈也没想真的把她撞下去！”乔琛喘着粗气，愤懑地解释：“我真的是不小心！我就想用球吓吓她，你以前还不是经常对老子手滑！我哪里知道她走路都不稳的……”
乔琛回过神，愣愣地看了看卫生纸，别过脸，犹豫着没接。
乔琛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几句，拿着单子出去付费，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楚楚：“我去给你买药。”
楚楚看向他, 那眼神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气。
这一声粗口加拳头刺|激了乔琛的神经，他突然暴起，推开陆川，冲他吼了声：“你嘴巴放干净点！”
她爱他？
“别乱叫！”乔琛回头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