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涯
“闭嘴。”
“上个洗手间。”
酒吧包间，光影流转，她陷入沙发的最深处的阴影中，长睫毛遮掩着半掩半阖的褐色眼瞳。
终于，一分钟后，陆凛起身出门，朝着走廊左边走去。
却不曾想姜妍一口拒绝。
米诺又拉了拉陆凛的手：“回家。”
唐伈坐在三角区，手里掌着话筒，随动人的旋律，轻摆身体，略带磁性的嗓音轻唱着一首民国风的老调儿。
米诺在姜妍的鼓励下，终于接过了超人模型，他悄悄对姜妍说了几句。
一曲毕，姜妍擦了擦眼角晕染的妆颜，她抚掌。
陆凛身边站着一位女警员，她柔声问道：“小朋友，发生了什么事，你爸爸妈妈呢？”
“不是，不是姜子牙……”姜妍连连摆手：“姜妍，尽态极妍的妍。”
陆凛默了默，只说了一句：“哦。”
他性格内敛，不熟的人不会轻易开口讲话，姜妍踟蹰片刻，朝他走过去。
姜妍舔了舔莹润的唇。
陆凛匆匆走出值班室，小汪头也没抬，看着报纸，喃道：“洗手间在右边，更衣室在左边。”
段楠泄气地重新坐下来：“你不会还想着那小警察吧！”
几分钟后，段楠从玩具店出来，手里抱着一个深蓝色的超人模型。
段楠让司机在玩具店停了下来，他走进去。
“你儿子？”
只不过记者这个职业，忙起来就没了边儿，所以她给米诺请了一位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的保姆，因为米诺比较特殊，所以对保姆的要求会比较高，不过好在，只要舍得花钱，一切都好说。
姜妍对陆凛低声道：“抱歉，他认错人了，他爸爸也是警察。”
“数数当初警院，还有咱江传大，多少女生为他着迷啊！”唐伈继续说：“正直坚挺的警院校草，居然让你给攀折下来。”
回去的路上，姜妍向段楠解释了米诺刚刚突然暴走的原因。
“戒了。”
陆凛拨弄笔盖的手终于顿住，他接起了电话，却并没有开口。
陆凛蹲下身，将手掌放在米诺肩膀上，安抚他失措的情绪：“小朋友别怕，叔叔保护你。”
姜妍笑了笑：“你们陆警官认识我，能给我担保。”
沉默倾听。
段楠沉声说：“对不起，刚刚吓到你。”
女警对姜妍说：“你要跟我们回一趟局里，把事情说清楚。”
唐伈笑吟吟：“戒烟，难得。”
“我刚把孩子接回来，孩子情绪不稳定，不好去警局。”
唐伈将烟灭在烟缸，说道：“大学的时候，咱学校跟隔壁警察学院隔着一道墙，那小警官每天晚上翻墙过来找你，有一次还让我撞见，你俩在学校后门那条空巷子里接吻。”
段楠晃了晃超人，微笑着对米诺道：“以后有无所不能的超人保护米诺，坏人就不能靠近米诺了。”
女警讶异地望向陆凛：“陆队，你认识她？”
段楠问姜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沉默良久，终于承认：“……孩子的妈。”
姜妍没有接。
当时的陆凛，多少女生追啊，但是据姜妍的观察，他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女生递过来的水。
姜妍睁开眼睛，眸子里水色流转，良久，她喃喃道：“一腔热血，抛家弃国，三年了，血洒得差不多，脸皮也厚了。”
有些费解，他继续跑步，好几次过转角的时候，有意无意回头瞥她。
“我就是……有东西要给你。”姜妍烧红着脸，从书包里摸出一瓶美年达递给他。
但他收下她的了。
彼时，陆凛正在值夜班，新月安静地悬在窗框，面前桌上摆放着厚厚一沓案卷。
姜妍期盼地看向陆凛，果然不出所料，陆凛一口回绝：“谁认识这丑……”
“papa。”米诺指着陆凛肩头的勋章，急切地对姜妍说：“papa！”
他唇齿间捻出她的名字，姜妍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
女警依旧坚持：“你最好还是跟我们回一趟局里，调查清楚。”
段楠将那把玩具枪送给米诺，米诺却把他当成了持枪的恶魔，以为他要杀他，因此身体本能产生应激反应，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保护自己的安全，战后很多士兵都患上了这样的战后创伤心理疾病。
段楠像一个金毛狗似的正要凑过来：“这里有一只黄金单身狗，考虑么。”
跟陆凛接吻的感觉，就像听着一曲仲夏夜的浅斟低唱的小夜曲，缓缓跌入酣眠的梦境里。而跟他做|爱的感觉，却像洗了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
电话依旧不依不饶，不肯放人安宁。
陆凛默不作声，夜，寂静如斯。
姜妍眸子轻敛，又端起了黄澄澄的酒杯：“是么，我都不记得了。”
回来以后，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姜妍的工作能力很强，一回新闻社，便如鱼得水适应了自己的职位。
“还有半个小时。”陆凛坐下来，继续看着手里的案卷。
他稍稍犹豫，终于还是接过了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泛红。
陆凛抬头看到她，傻了。
段楠的眉眼飞扬起来，心情还不错，比签下两个亿的合约还高兴。
陆凛眸子暗淡下来。
姜妍白皙的脚尖抵住他的腰，说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认识，她是我……”他顿了半晌，又看了看米诺，小孩儿满脸期待，赶鸭子上架。
姜妍带孩子回了家，给他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随后安顿好米诺睡下。
这时候，米诺拉了拉姜妍的衣袖：“妈妈，回家。”
听筒里，沙哑的女声传来：“兰桂坊，来接我。”
“姜妍。”
女警员皱眉：“你怎么不看好孩子？大街上乱跑，多危险啊！”
她打量着姜妍，目光带着一丝不善的侵略性。
米诺往姜妍的怀里缩了缩，露出好奇不解的神情。
姜妍却说道：“米诺的父亲是维和警察，早年战死，他对父亲的所有印象，只剩那一套深黑的警服。刚刚陆凛的制服和他父亲的制服，很像。”
他的声音真是好温柔，好性感。
“papa！”米诺倔强地重复，在女警过来牵他的时候，他用力甩开她的手，然后自然而然牵起了陆凛温厚的大掌。
姜妍说：“惜命。”
陆凛没有回答，沉着脸挂掉了电话。
口红，味道有点涩。
平静的心脏莫名加快了跳动。
“papa，再见。”
姜妍珍惜活着的时光，玩的时候，尽情尽兴。平时在公司，一桩桩一件件的新闻事件，正面的负面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需要消遣，释放。
段楠颇有意味地问：“街上随便逮着一个男人，就叫爸爸，还逮得这么准，这也是战后创伤应激反应？”
小汪立刻噤声。
陆凛安抚小孩的时候，姜妍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少有的柔情。
手机执着地震动着。
段楠沉默地倾听着，透过后视镜看向米诺，小男孩安然地沉睡在姜妍的怀里，眉心紧皱，似乎梦境格外不安宁。
这男人，有让人沉迷不可自拔的魔力。
陆凛看着那瓶美年达，眸子里闪过一丝疑色。
唐伈放下话筒，手里拎着一根烟，坐在姜妍身边，顺手递给她一根。
就连边上的女警都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极度勉强，哪有绷着一张要杀人的脸，夸人家小孩可爱的。
姜妍收敛了笑意，对那女警说：“我孩子想回家了。”
女警捂着嘴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把陆凛的话串联起来，姜妍嘴角微扬，说道：“诺诺，跟爸爸和说再见。”
米诺半信半疑，似乎并不信任段楠，但是他手里的超人模型，又深深吸引了他。
米诺跟父亲见面的机会，不过尔尔，印象中最为深刻的，就是那枚五星的勋章。
姜妍将米诺护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安抚他：“没有坏人伤害米诺，这里是安全的。”
女警迟疑了一下，坚持说道：“可是小孩子看上去很紧张害怕，你真的是他的妈妈？”
女警员有点不高兴：“小朋友，他是警察叔叔，不是你的爸爸，你的父母呢？怎么放你乱跑？”
“papa。”他的目光紧扣这那枚勋章，带着深切的眷恋。
“所以陆警官的嘴巴，好吃么？”唐伈打断姜妍的沉思。
“嗯，他叫米诺。”
小汪看他一眼，说：“已经下班了。”
陆凛一只手拨弄着笔盖，继续看案卷，并未理会。
这是爸爸的勋章。
米诺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头，戳到陆凛肩头的勋章，他认识这它，镶嵌着五颗星星的勋章。
“那我给你回忆回忆。”唐伈继续说：“从来没见过严肃的陆警官能销魂成那个样子，你俩抽一口烟，亲一嘴，吞云吐雾跟他妈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她看上去这么年轻，并不像已为人母。
段楠捡起茶几上一枚橙子：“我打赌陆凛不会原谅你。”
“我叫姜妍，姜子牙的姜，尽态极妍的妍。”她声音带着颤栗和轻微喘息。
“唱的好。”
他的心有点乱，案卷上的文字变得模糊，修长的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边。
姜妍躺在沙发上，脸上敷着两片小黄瓜，懒懒道：“回报社工作，再给米诺找个像样的爸爸。”
看着满屋子的杯盘狼藉，姜妍突然倦了，有点想回家。
简单的六个字，配合着里面传来酒吧《天涯歌女》慵懒的调子：
“papa”
那是个盛夏的黄昏，空气湿热。
终于在她都快要跑吐的时候，陆凛停下来，严肃地问道：“姜子牙，你想怎样？”
段楠迫不及待问：“他说什么？”
姜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眸色越渐深沉，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最近福路区那边发生那两起强|奸案。”小汪看着报纸，漫不经心说道：“嫌疑人一个落网，一个在逃。”
陆凛的话卡住了。
米诺伸手抱住姜妍，喊了声：“妈咪。”
“他是我的孩子。”姜妍匆匆跑过来。
陆凛在操场跑圈，姜妍跟在他后面，锲而不舍，一圈又一圈，终于等到陆凛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对桌小汪看了他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陆队……”
那天晚上，姜妍跟几位朋友去酒吧，喝了个昏天黑地。
电话突兀的震动起来，屏幕两个字，妍儿。
陆凛抿了抿锋薄的唇，沉默了许久，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很可爱。”
姜妍微笑道：“米诺说，谢谢你。”
她开车过来的，喝了酒便打算找代驾。手机里联系人不过尔尔，有两个代驾的电话，姜妍随便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