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南京，小荷才露尖尖角
苏越语速平缓：“不再避讳别人讲暮雨，现在的你，讲起暮雨时，比以前平静了许多。”
萧潇伸手拉他，他闹情绪不走，然后便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萧潇只得在他面前蹲下了身体，那孩子有八岁了吧？吃得很胖，趴在萧潇背上时，忽然间就不哭了，甚至还张着嘴傻傻的笑，嘴里哇哇直叫，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1月7日上午，有孩童见到苏越，欢喜的迎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哥哥，你能走路了？真好。”
确实应该过去看一看。
周日上午，“楽府”外停放着好几辆名贵汽车，每一辆都在阳光下散发出晶亮的微光，傅寒声带着华臻和周毅，在这一日话语不多，但出口的每一字都是那么坚定有力，他们用两个小时的时间，一共敲定了四个合作案，随后同行离去。
c市那天太阳很好，就是风很大，外面风声呼啸，车内却是温暖如故。华臻跟老板核对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傅寒声靠着后座聆听，目光望着车窗玻璃，上面清晰的映照出他的五官轮廓。
是这么想的，他拿出了手机婕。
南京。
萧潇：“我想挖坟。”
苏越皱了眉：“难道是莫老太太的女儿？”
“我母亲怎么说？”
谭梦道：“让我不要声张。以前就有唐家人做过这种事，但因不足以动摇唐氏根基，所以唐董也只是私下警告，并未深究，我看这次怕是会效法以前，唐董不予以追究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刘院长道：“这里的孩子从0岁到18岁不等，一部分是身体残疾，智障、偏瘫，或是脑瘫。暮雨是一生下来就被扔在了孤儿院门口，他当时呼吸衰竭，心脏也不好，我们发现他之后，当天就送他去儿童医院救治。后来暮雨身体好了，也有好心人见他模样讨喜想收养他，但他是个敏感的孩子，有人带回去试着相处了两天，但很快就又把他重新送了回来。因为收养家庭怀疑他有自闭症，他在新环境里，会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不哭也不闹，无论别人怎么示好，他都不为所动……”
华臻见了，适时的止了话，她以为老板是要打电话的，但等了一会儿，老板只是把玩着手机，并没有拨打的意思，但也没有示意华臻继续核对行程安排，任由车厢归于静寂之中。
“嗯？”
这一夜，萧潇睡着后，竟在南京做了一个有关于傅寒声的梦。梦里同宿一床，她的背抵着他的胸膛，有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仿佛耳语：“潇潇——”
萧潇点头。
萧潇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出来，开始给这几人打电话。
下午，萧潇没有去墓园，阴雨天不适宜。她在酒店附近买了一把雨伞，撑伞行走街头，附近街区错落有致，到处是匆匆忙忙的过路人。
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是萧潇。这时，刘院长在一旁开口道：“我能告诉你的，实在是不多。有关于暮雨的身世，我一无所知。暮雨快两岁时，他曾被一对中年夫妻收养，但半年时间不到，我们这里有一位义工，也是一位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太，姓莫，我们都叫她莫阿姨。莫阿姨因为担心暮雨会被养父母欺负，所以一直很关注暮雨的生活。后来她发现暮雨养父时常对暮雨拳打脚踢，我们只好出面，通过法律手段又把暮雨要了回来。自此以后，暮雨有了阴影，防备心很重，只肯和莫老太太接触，莫老太太孤家寡人一个，倒是很想收养暮雨，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也实在是见暮雨可怜，就请故人前来收养暮雨。”
挖坟一事有讲究，需要请风水师选定吉时吉日，萧潇和那风水师聊了二十分钟左右。阴雨天或是地面未干之时，不宜动土，言下之意是要萧潇再等两日。
“没有，刘院长去外地探亲，明天才能回来。”顿了顿，苏越迟疑道：“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去见刘院长，毕竟你们来往多年，彼此熟悉，说起话来也比较方便。”
萧潇询问他想吃什么，随后起身道：“你坐，我帮你叫早餐。”
刘院长摇了摇头：“没听她提起过，母女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想必亲情太淡，早就没有任何来往了。况且老太太从住院到去世，一直都没有见她女儿现过身。”
出了酒店，遥望南京这座城，雨幕在昨夜停歇，太阳尚未露面，但晨曦已现，高楼大厦矗立在街巷里，寂静无声，看在眼里略显清冷，相信再过不久，便会被阳光笼罩。
老太太没有葬在墓园里，在市郊，位置比较偏，周围孤零零的散布着几座老坟，萧潇拿着花，苏越拿着纸和香，待走近了，却发现老太太的坟前竟摆放着一大束早已干枯的鲜花，分明是之前有人前来拜祭过。
这个问题，萧潇听了之后却是表情平淡，她低头喝粥：“心境使然，有些事情需要时间，也需要我自己去看淡，他已不在，可我还有我的路要走。苦一天是过，乐一天也是过。生死之事，命中注定，不认命又能如何？”
是要等，就算明日天气晴好，也需等地面不潮再说。萧潇不迷信，但事关父亲，事关逝者安宁，她不得不遵循。
苏越寻声望了过来，眼睛里有笑意溅落，他上前道：“抱歉，来迟了。”
掬起冷水洗脸，萧潇精神了许多，穿衣下楼，她今日起的早，正是一日清晨时，前台小姐看到她，笑着点了点头：“早。”
刘院长轻声叹道：“暮雨防备心太重了，靖轩只能另想办法，接连数月前来孤儿院做义工，跟暮雨相处了一段时间，这才让暮雨对他消除了芥蒂之心。”
这一下午，萧潇跑了几处地方。试想一下，南京冷雨绵绵，有女子卷带着一身湿气收伞进屋，工作人员热情的迎了上来，笑眯眯的跟顾客套近乎：“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萧潇让谭梦把相关文件发到她的邮箱里，此刻唐瑛不忍心，但她早晚有一天会想方设法办了他们。
“刘阿姨，他叫苏越，是暮雨的同胞兄弟。”萧潇把苏越介绍给了刘院长。
“那位莫老太太还在世吗？”苏越问。
得知苏越是来询问暮雨的身世，刘院长带两人一起上了二、三楼，那里是3岁以下孩子入住的地方。隔着玻璃窗，有二十几位小孩子或坐、或站、或趴在房间里。
“那老太太的女儿呢？”
这声“潇潇”被他唤出，从来都是温暖柔和，但在梦里却格外陌生遥远。
“潇潇对这些孩子很好，跟她父亲一样，外表看似冷漠，其实一颗心比谁都软。”刘院长在苏越身旁轻声感慨道。
萧潇睁开眼睛，侧眸望了一眼身畔。身旁无人，也不再有温存的依偎，她拉高被子盖好身体，却睡得辗转反侧。
路过一家曾经吃过的早餐店，过往记忆猛然间窜上了心头。那天天气很阴，早就听说这里的早餐很出名，他便带着她一起过来，谁知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雨，他牵着她的手，一路往这边跑，那时候的他和她，边跑边笑，开心的像是这世上最无忧的人，那么欢喜，就连沿途溅落的雨花，也变得异常调皮和灵动。
抵达孤儿院，除了萧潇和苏越，还有其他几位爱心人士，在门口遇到，均是相视一笑，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但那份心却都是一致的。
苏越看着玻璃窗内的育婴室，有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因为双脚残疾，只能跪着移动。心里一时间什么滋味都有了，他看不下去了，这就是暮雨从小生活的环境，二十年前的孤儿院，条件远比现在还要简陋……苏越背着身，眼睛红了。
是周一，南京的天空很蓝，偶尔会飘过来一缕如烟白云。
没有那个人。
“暮雨也来过？”
半睡半醒到了天亮，萧潇起床漱洗，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她”：眼下微有青色，气色不太好。低声叹了一口气，估计是近月在山水居安逸惯了，所以才会经不起熬夜。以前在学校时，为了赶论文，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习惯还真是可怕。
纹身想要结疤，还需几日，萧潇找药膏涂抹，渐渐手势下缓，竟是拿着药膏，呆坐良久不动：昨日种种，终成死灰。
刘院长愣了，她没想到暮雨还有一位同胞兄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擦了擦眼泪：“可惜了，可惜暮雨看不到。”
路过一楼大厅，苏越看到了几张照片，竟是萧潇、萧暮雨跟随父亲萧靖轩一起过来做义工的照片，那时候的他们盘腿坐在房间内，和一群孩子在一起玩游戏，笑的欢喜幸福。
给黄宛之打电话，是谢雯接的，黄宛之在洗澡。
苏越眸子温软，笑意轻淡复杂：“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他已离世半年了。”
萧暮雨笑，摸着孩童的头，轻声道：“哥哥不小心受伤了，休养一段时间就能走路，不碍事啊！”
跨年夜之前，就连谭梦也不知道萧潇嫁给了傅寒声，她曾在两日前给萧潇打过电话，提及傅唐婚姻，言语间满是欢喜：“只要傅寒声肯帮忙，那我们接下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萧潇觉得，谭梦之所以和她同仇敌忾，若是真的为了外公，倒也痴情，若不是……萧潇很难信任他人，因为利益而牵扯在一起，到头来难保不会因为利益撕破脸，所以一半信任，一半存留几分小心思，更多的时候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萧潇把皮皮送上楼，再下楼前往刘院长办公室时，刘院长正翻开相册，指着几张照片给苏越看：“你看，这就是莫老太太。不过那时候她可不是老太太，人到中年，每天都穿的很精神……”
苏越低头翻看着暮雨在孤儿院的照片，发现这位莫老太太是真的待暮雨很好，几乎暮雨的每个成长阶段里，她都在。
看那鲜花枯萎程度，时间应该是在数月之内。
萧潇并未多说什么，买早餐的时候，苏越见她气色不好，接过服务员递给他的营养粥，问萧潇：“昨晚没睡好吗？”
问这话时，苏越还颇为犹豫，担心萧潇会不喜，但萧潇的举动和话语却出乎他的意料，萧潇指着店铺某一角：“暮雨喜欢坐靠窗位置，今天用餐来迟，位置被人给占了。”她说着，夹着香菇馅的小笼包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这是他喜欢吃的小笼包，你尝尝看。”
周日中午，萧潇在南京邂逅了一场阴雨。雨点不大，但外套和鞋子却都被淋湿了，先去找了下榻的酒店，入住，洗澡，换衣。
“刘阿姨，您先带苏越进去，我把皮皮送上楼。”伴随着萧潇的声音，她已迈步朝庭院里走去。那里有一个智障儿童，正坐在椅子上傻笑着。
这里是南京，她在这里生活了19年，再次回来，满城人烟，但对她来说，却是一座冰冷无比的空城。
萧潇垂眸看了一会儿，这些照片，萧家也有，大都是暮雨和莫老太太的合照，从几个月大，一直合影到了暮雨四岁，所以暮雨一直很感激她。莫老太太死后，每年清明和大年三十当天，暮雨都会前去烧纸拜祭。
苏越微微一笑，吃完包子，点头道：“是很好吃。”
距离上一次来孤儿院，是四月末。萧潇推着暮雨来孤儿院，那天他们买了玩具、食品和一些生活用品，暮雨坐在轮椅上看着那群孩子，笑容温淡。
苏越转眸去看萧潇，她低头抱起一个智障儿童，那儿童挡住了萧潇的脸，所以苏越看不到她的表情。听到这话，她的心里又怎会好受呢？
给谭梦回电话，谭梦在手机那端说：“唐氏目前发展迅速，但管理都采用本家人，今天唐董让我悄悄去查财务，发现唐家有两位成员监守自盗，坏账做了几千万。”
刘院长见到萧潇很欢喜，说她好久没有过来了，后来看到走过来的苏越，刘院长吓了一跳，萧暮雨下葬后，刘院长曾去看过萧暮雨，当时悲从中来，哭了很久。
果真是物是人非。
这个时间段，萧潇已经抵达南京，听说南京在下雨……今天就不要去墓园看望萧靖轩和萧暮雨了吧！
c市。
是在附近用的餐，天色已暗，周遭一片寂静。萧潇吃面的时候，偶尔会望着窗外，南京不似c市，c市若是到了这个点，正是繁华升起时，各大广场的led显示屏会有五花八门的金融信息纷沓而至，娱乐场所的谈笑声更是会漂浮在夜色上空。
早餐味道很好，苏越也实在是饿了，低头吃了几口，随口问道：“以前常来这家早餐店吗？”
面没吃完，结账走人。回到房间，萧潇先去查看了一下手机，好几通未接来电：谭梦、苏越、黄宛之……
“苏越——”萧潇抬手唤他。
回到酒店，已是黄昏时间段，雨还在下。萧潇手机电量不多，先回了一趟入住房间，把手机充上电，就下楼用餐去了。
谢雯：“潇潇，不是说你今天会回学校吗？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你人？”
爱，是一把最锋利的双面刃。最极致的温暖，通常隐藏着最极致的痛苦。
萧潇摇头：“这里离萧家有点远，只是偶尔会过来，并不常来。”
“没有，靖轩收养暮雨不过三个月，老太太就在医院里去世了。”刘院长说着，示意两人跟她一起去办公室。
工作人员：“……”
“早。”
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苏越的，苏越问她是否来了南京？萧潇和他浅聊数句，问他：“见到刘院长了吗？”
手机打断了萧潇的思绪，是苏越。
苏越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他对这些孩子尚且如此，以后定会成为一个好母亲。白烨常说她是一个冷美人，但他很清楚，冷漠只是她的保护色，她其实比谁都脆软，重情。
已经半年了吗？再忆暮雨，仿佛昨日还在。其实，他从未离开过。
苏越好奇道：“这位莫老太太没有家人吗？”
吃罢早餐，萧潇和苏越专门去了一趟商场，既然是去孤儿院，总要给孩子们置办一些礼物和糖果才行。
刘院长倒了两杯水走过来，放在苏越和萧潇的面前，淡淡讲述道：“她很少提自己的家事，只偶尔提过一次两次，说她年轻时嫁给了她的丈夫。丈夫结过一次婚，前妻早逝，他一直带着女儿生活。莫老太太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家人都反对，甚至要和她断绝关系，但莫老太太铁了心的要嫁给那个男人，只可惜两人生活了十年不到，丈夫就死了，老太太从此以后守着丈夫的女儿再未婚嫁。”
萧潇笑了一下，低头默默的吃着早餐。
萧潇应了。
苏越看着她，突然开口道：“潇潇，你变了。”
萧潇吃早餐的时候，苏越来了，穿着浅灰色毛衣，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大衣，站在门口寻找萧潇身影时，表情略显冷峻。
这么多年来，能惦记莫太太的人只有萧家了，但萧家……目前为止只剩萧潇一人，而她已有一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那是低沉的男子声音，因从小在国外长大，不习惯说中文，所以出口讲中国话，会带着淡淡的卷舌音，跟难听无缘，从某一程度上来说，很好听。
“一起。”他怎么好意思让她忙前忙后呢？
苏越恍然：“那个故人就是你父亲？”
此行可谓是无功而返，拜别刘院长，眼看已是午餐时间，两人倒也不怎么讲究，能吃饱就行，寻了一家小餐馆简单用罢了午餐，苏越提议代暮雨前去墓园看望一下莫老太太。
心慈手软。唐家之所以会滋生出一个又一个吸血鬼，跟上位者放纵隐忍有关，几千万确实不足以撼动唐氏，但却不能不重视，就算唐氏树大根深，但内部生了虫，一天啃噬一点，早晚有一天会把唐氏给掏空的。
“哥哥，你腿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啊？”有孩童无邪的围着暮雨直打转。
“我回南京办点事，过两日就回去。”
她把暮雨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多年来，萧家隔三差五就会去孤儿院，感情自是深厚的很。此时看到一位跟萧暮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刘院长除了震惊之外，很快就红了眼眶。
“可能是忽然换了新环境，睡不习惯。”萧潇接过一盘小笼包，跟苏越一起朝先前座位走去。
苏越迷惑了，阳光下暖暖微笑，耐心倾听智障儿说话的那个人真的是萧潇吗？那么平和温暖，不再是漠然寡淡的人，跟皮皮说话时，更是柔声细语……
32年人生路，不管面对什么人，什么场合，他都举重若轻，但此刻拿起手机，他却心思迟疑，那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机号码，却是再也无法拨打下去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