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清泽年华
她将他身上草屑拍干净,又拿纸巾把脏兮兮的手掌和脸擦了擦,“去跟外公说再见。”
“好,你回去注意安全。”
“没问题,到时候直接去找萧然。”
“萧老先生,有人来拜访哦!”
人一旦做错一件事,余生都会在不断累积的自责中度过。如果当年他不曾招惹王莉,那么她一生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男孩子甜甜地叫了一声:“外公!”
思考良久,还是决定过来拜访一次。
看着清泽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萧卫东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当然,这里食堂里的鱼都是我钓的。”萧卫东语气不无骄傲。
王佳雨顿时如释重负,抬起头来朝门口看去。黎舒河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抱着清泽。
“不用了,”王佳雨轻声打断他,摇了摇头,“那不重要,我现在只希望清泽可以开开心心的长大,萧家外孙这个身份,对他而言或许并没有好处。”
那是抱着一个三四岁孩子的王佳雨,穿着灰色的休闲服,头发盘了起来,脸色红润,看起来非常地健康富有生气。
“沈熙下个月就要生了,您知道吗?”王佳雨别过目光,从石桌上的篮子里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橙子,慢慢地剥起来。
然而或许是自己也做了母亲,对于有些事,终究有些不忍。
“呃……是的。”王佳雨一边点头一边偷偷地掐了黎舒河一把。
王佳雨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并没有过多的表示,过了一会儿,对黎清泽说:“清泽,你跟着护士姐姐去看看爸爸车停好了没有。”
黎清泽今年三岁半,长相像黎舒河更多一些,眼睛却长得像王佳雨,一样的清澈明净。萧卫东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只在电视上看过,却从没见过真人的外孙,一时只觉得鼻子发酸。
有黎舒河做桥梁,局面渐渐打开,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半晌。清泽早就坐不住,在草堆里不知道捉什么东西,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王佳雨将他抱起来时,他满身的土跟个泥猴似的。
对于恩怨,王佳雨一贯分得非常清楚。她虽然时常被黎舒河说又傻又天真,但绝对不是什么圣母。对于陈芳青和萧卫东当年的所为,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原谅”二字。
王佳雨摇头,“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我觉得我应该感到高兴,本来就是有德报德,有怨报怨的事,可是……”
王佳雨看了黎舒河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将孩子接到自己手里。
萧卫东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好,好……我等你们。”
“萧然说是个女儿。”
“清泽也一直想要个妹妹,以后两个孩子在一起,肯定特别闹。”即使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王佳雨却还是将话题续了下去,“沈熙还一直劝我搬到他们小区去住。”
一道声音打断了萧卫东的思考,他转头看去,照顾他的护士小赵正朝着后院走来,而在她的身后……
王佳雨静静地抱着他,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这里空气清新,不远处还有一个湖泊。他日常的活动就是晒晒太阳,看看书,再去湖边钓半天的鱼。
正进退为难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萧先生,佳雨。”
萧卫东立即看向王佳雨,“想学钓鱼?”
王佳雨静了片刻,“那我先走了,以后会经常过来,您……您多保重。”
黎舒河看着车内的妻子和孩子,眼底也不禁浮起笑意。他坐进车里,发动车子,“安全带系好,我们回家。”
王莉和王佳雨,始终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每周都来。”
“佳雨一直想学钓鱼,有空的话您教教她。”
“如果不够的话,或许需要您帮忙。”
王佳雨看着手里剥了一半的橙子,心情不免有些复杂。自小她的成长环境就缺失父亲的角色,因此对于如何与年长的男性相处,实在经验缺缺。她觉得要是就这么起身离开,对萧卫东未免残忍,可是继续留在这里,又难免尴尬。
“您最近怎么样。”王佳雨淡淡地问。
王佳雨走到萧卫东跟前,将孩子放下来,而后蹲下身,对孩子温声说:“清泽,叫外公。”
萧卫东笑道:“正是如此萧然才选了这里。”
待父子两人离开之后,萧卫东才说:“佳雨,如果你需要的话,萧家随时可以承认你的身份,当年的谣言也……”
萧卫东在这个疗养院,已经住了三个月了。这几年,他越来越严重的哮喘已经无法适应市中心浑浊的空气,年前的一次犯病差点撒手人寰。之后他就渐渐地将公司的事情交到了萧然手里,然后搬到了郊外静养。
黎舒河岿然不动,依然不疾不徐地说:“明年佳雨就要自己拍电影了。”
“需要投资吗?”
萧然和沈熙前年结婚,陈芳青去年去世,如今公司在萧然的手里,也运转得蒸蒸日上。好像他的余生,再没有其他的牵念,只等着哪天静静睡过去,就再不醒来。
王佳雨点点头,转身慢慢朝门口走去。树影摇曳,筛落一地的日光,萧卫东凝目伫立的倒影,被拖得很长很长。
黎舒河正站在车边,静静地等着她。王佳雨走过去,将他紧紧抱着,头埋在他颈窝处,轻声说:“谢谢你。”
由于沈熙的关系,这些年王佳雨和萧然的来往比较多,但是萧卫东依然是他们之前讳莫如深的话题。也是最近听沈熙不经意间提到,她才知道萧卫东住进了疗养院的事。
萧卫东回答之后,王佳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一时沉默下来。萧卫东也是一脸局促,似乎想要找话题,却有心无力,倒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一样。
王佳雨松开黎舒河,微微一笑,打开车门走进去,抱起清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中饭想吃什么?”
“南边那个湖能钓鱼吗?”
他时常在电视里看见王佳雨,也多次一个人去电影院里去看她主演的电影。那个孩子始终是那么灵动,娱乐圈的肮脏丝毫没有污染她清澈的双眼。而透过那双眼睛,他好像又再次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王莉,也是这样单纯不谙世事。
“那就好,那就好……”萧卫东喃喃重复。
萧卫东心脏好似被击中了一般,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着,久久无法平复,过了好半晌才回答:“哎!”
王佳雨自是看在眼里,她将清泽抱起来,轻声说:“我下周带清泽过来钓鱼。”
“萧然经常过来吗?”
清泽听话地走到萧卫东跟前,像模像样地挥了挥手,“外公再见!”
王佳雨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和黎舒河离开,萧卫东突然喊住她:“佳雨,我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除了……王佳雨。
王佳雨看着萧卫东两鬓斑白,满脸堆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依然雷厉风行颇见商界精英的风范,而如今,也不过是个渴望天伦之乐的老人,和其他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王佳雨手上的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个浅笑,“很好,您不用担心。”
萧卫东顿时怔住。
日光清透,从错落的树叶间漏下斑驳的光点。四周非常安静,偶尔响起一声清脆的鸟叫声,盘旋着久久不散。
“再见。”萧卫东蛮是皱纹的眼角堆着笑,眼里却带着不舍的惆怅。
在生死面前,上天到底是公平的。
黎舒河走到近前,将清泽抱住,在王佳雨身旁坐下,“这里空气不错。”
黎舒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用勉强。”
话题到这里又断了,二十几年的感情缺失,维系他们的仅仅只有血缘上一线联系。于是很难找到一个切入口,将彼此准确定位,这莫名让王佳雨觉得有些难受。
“我知道,”黎舒河截断她的话,“不要勉强。”
“还好。”萧卫东笑答。
“你……你和舒河如何?”萧卫东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问题,神情紧张,就像一个捧着糖却生怕孩子不喜欢的普通父亲。
萧卫东神情有几分萧索,“也是。”
“爸爸,妈妈,走啦!”坐在车里的清泽摇下车窗,朝着黎舒河和王佳雨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