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食其果（七）
陆岐然正在切着白萝卜，刀工不怎么特别娴熟，不过看得出来平日里做菜并不少。
“不行，不洗我没法出门见人。”程如墨看他一眼，“没事，有吹风机呢。”
除了美容院的造型师，她从未在化妆时被男人这么注视着。 她总觉得，化妆在男女之间是件极旖旎的事。汉有张敞为妻画眉，被皇帝问起，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唐代也有诗说“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都是小儿女情态，仔细想想那场景都有些活色生香的意味。
程如墨收了手机，依然微笑着应承着，说了两句，突然不动声色说：“里面有点闷，我开个窗。”
两人站在聊了一会儿，程如墨说：“你下午几点的车？”
午餐是排骨萝卜汤，上汤娃娃菜，虾仁百合，还有个青椒炒肉丝。程如墨对陆岐然的厨艺的期待值很低，是以真吃了第一口，差点用惊艳来形容。
陆岐然沉吟了片刻，说：“当务之急是不是该出去逛街？”
这边程如墨大姨跟她寒暄起来，程如墨客客气气应了，虽不熟络，也不失礼。正说着话，听见来短信了。她掏出手机一看，是陆岐然发来的：我在对面星巴克，有事随时叫我。
程如墨一笑，“架势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陆岐然抬头瞥了她一眼，“你表妹呢？”
程如墨觉得自己这样特别不好。因为方才自己这么无意识一开口，实际上是希望陆岐然能安慰安慰她。以严子月的性格，今晚的聚餐必然凶多吉少。她有些害怕，所以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种寻求依赖的心理。
“那你想让谁陪你去？”陆岐然停了动作，看着她。
程如墨轻轻挣开，说：“没事，我进去了。你回去吧。”她也不敲门，径直握住门把手拧开了。
程如墨摇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见过叶嘉的家长吗？”
“可不是，你不知道吧大姐，前两天我撞见她上司送她回来，两人嘴上说是同事关系，其实私底下谁知道呢。后来我还听见她给人打电话，说什么‘图不图’的。啧啧，现在年轻小姑娘，真是不简单……”
“买身新衣服收拾收拾啊。”
“谢谢，你先回去吧，或者去找白苏聚聚什么的。”
“嗯，”陆岐然看她，目光如寒星明亮，“我自作多情，所以觉得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你说呢？”
“以前实习的时候，没听说你会做饭啊。”程如墨斜靠着墙壁，好奇问他。
“我没想让谁陪我去……”程如墨咬了咬唇，有些局促，“算了，我没话找话而已。”
“你行你上啊，知道女生头发多难吹吗？以为像你们男人，抓两把就能出去啊。”
程如墨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让你陪我去。”
她想果然是病的，人傻了也玻璃心了。
程如墨顿时一惊，想起来自己这两天蓬头垢面的模样，只想一头撞死。“你快出去，我马上化完了。” 她手里加快了动作。
陆岐然不理她这茬，“你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程如墨简直无语，“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这么自恋。”
程如墨脸上有些发热，舀了一勺汤，作势要往他身上泼去，“呸。”
程如墨从来没被陆岐然这么坦诚称赞过，略有些羞赧，嘴上仍说：“你以为你看到的素颜就真是素颜啊？只是化得让你们男人看不出来而已。”
“也不年轻了，不然她家里怎么这么着急，四处打听谁家有没结婚的，想着跟她介绍对象。我看她现在这样，也难。模样也不算顶顶出挑的，关键是脾气太差。你说谁乐意娶回去这么个人啊，在外工作就够糟心了，回去还得看人脸色。”
吃完饭，程如墨去睡了个午觉，睡到下午三点，起来洗头发化妆。
便想到以前做作业答辩，她站讲台上讲ppt，每次望见底下正认真听着的陆岐然，与他眼神不经意间的一个交汇，便能瞬间让她镇定下来。心里似乎憋着股勇气，总想着无论如何，当着他的面，绝对不能出丑。
陆岐然没看她，“崇城工作的第二年，我就把周围所有的外卖吃了个遍，实在吃恶心了，只能自己做。”
程如墨点头，正要推门进去，听见里面传出来高声大笑的声音。
两人坐出租，很快到了酒店。陆岐然有些不放心，坚持送到了包厢门口。
“哦哦，如墨……快，快坐。” 小舅妈立即招呼。
程如墨点头，“也是。”隔了一会儿，又说，“站在旁人的角度，觉得挺可惜的。”
吹完以后，程如墨去卧室坐着化妆。陆岐然做客厅里玩电脑，等了十五分钟，没见程如墨出来；又等了十五分钟，还没出来。他坐不住了，起身往卧室去。
陆岐然手里动作一顿，说：“我跟组长多请了两天。”
程如墨神色如常，好似不知道一般，平平淡淡地打着招呼，甚至脸上还带了一丝笑，“舅妈，大姨。”
……
程如墨见他不往下说了，好奇问：“怎样？”
程如墨奇怪看他：“逛街干什么？”
“你进来干什么。”程如墨抽出张化妆棉去擦。
陆岐然却站着不动，眼神分明非常认真，“让我看看。”
“小瞧我，这两天我看见的还不是素颜？”
“你暂时别洗。”陆岐然拦着她。
陆岐然瞥她一眼，“你这人挺有意思，说话处处给人下套。我若说不可惜，你必然觉得我这人薄情寡义；我若说可惜……”
“我这会儿不赶紧鞍前马后，到时候你真退群换号码了。”
“她和我小舅妈关系很好，舅妈好不容易来一趟，她肯定会去。”
程如墨正在画眼线，望见他进来，手一抖，线顿时歪了。
“你说去年那事儿，多大个笑柄啊。请柬都发了，结果未婚夫搞破鞋。我就说这姑娘是个不省心的主吧，心气忒高。仗着自己读了个稍微好点的学校，过年回老家恨不得鼻孔朝天了。也不是北大清华，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她也不想想，小学还在家里读过呢，这还没功成名就就开始忘本了。以前多可爱听话一小姑娘，真是……”
陆岐然头也不抬，“推了。”
“妖精画皮都没你这么慢，”陆岐然双手环抱靠着门框，“稍微化化就行，你素颜挺好看。”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往外望去。外面天色染了霞光，似是少女酡颜，几分醺醉的意味。斜对面的确有家星巴克，正巧陆岐然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将他身影照亮。隔得远，看不分明，只望见个大概的轮廓。程如墨却莫名安心下来。
程如墨哪里还化得下去，匆匆扑了个定妆粉，便就这么结束了。
“少自作多情了。”
陆岐然紧盯着她，伸手将她手轻轻一握，“如墨？”
陆岐然不说话，情绪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继续切菜，笃笃笃的声音里，他再没开口。程如墨站了会儿，心情有些复杂，仍旧回客厅了。
第二天，程如墨身体活泛些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回想昨天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无比矫情。她在客厅里看电视，想得坐不住了，起身去观摩陆岐然做菜。
“那得看脸。”
程如墨沉默了一会儿，“何必费这个事，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
程如墨有些心虚，但仔细一想，自己也没什么可心虚的啊。两人没名没分的，就这么冒冒失失去见家长，多少说不过去。再说她此前一点风声没透露，刘雪芝陡然面对这凭空里冒出来的女婿，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我说你几岁了啊，幼稚不幼稚。”程如墨看他一眼，去找吹风。
程如墨手又是一抖。
程如墨面无表情听着，迟迟没有敲门。
“家里的，大姨和舅妈都去。”
“你倒是忘得快，明明不久前吃过热干面和馄饨。”
她吹得慢慢悠悠，陆岐然看不过去了，“你先把头皮吹干。”
程如墨想得挺乐，忍不住自己笑出声来。
但面对她明显赞叹的表情，对面这人却似乎一点也不想领她情，只埋头吃饭，偶尔和她说一句话，表情也是不咸不淡。
陆岐然眼神锐利，望她一眼，“你笑什么？”
程如墨没说话，摸不准他这话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又站了一会儿，她说：“我晚上有个聚餐。”
“这叫自信，”陆岐然笑说，“你现在知道还来得及。”
“我和她交往八年，你说见过没有？”
里面正说得热火朝天，猛然间见正主出现了，吓得恨不得心脏病发，震惊的表情凝在脸上，跟见了鬼似的，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程如墨刚洗完从浴室出来，迎面便被一块大浴巾给罩住了，陆岐然仗着身高优势，摁着她的脑袋使劲揉了几下，方将她放开。程如墨差点没被憋死，立即将浴巾掀开，瞪着陆岐然，后者笑得一脸促狭。
陆岐然一笑，“那得问你自己啊。”
陆岐然瞧了瞧里面场景，见没有吵起来，这才转身离开。
“那哪儿能体现你技术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