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立场
张之敬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几分文件，一边翻看签字，一边问道：“你是站在聂雪松那边的？”
蒋西池没接杯子，也没坐下，“张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人多数时候都是趋利避害的。
她手足无措地站立着，许久，缓缓地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班长，你怎么先哭了呀。”
寒风料峭，吹得人心发冷。
聂雪松点头，“我知道。”
“聊天记录呢？有没有比较能够确实指针这一事情的聊天记录？即便不能走法律途径起诉强|奸，也要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方萤也笑着：“那你岂不是宇宙无敌世界第一的帅呆了。”
“我相信。”
蒋西池问聂雪松：“你有什么打算？”
蒋西池毫不犹豫：“我不参加。”
“好，饭已经蒸上了，我现在来炒菜。”
聂雪松把羽绒服的拉链拉起来，略微缩着脖子，往远处看去，灯火勾连成一片，到远处只是模糊的点。
“你有什么错！”这一句，罗锦程几乎是吼出来的，“难道相信敬重一个人也有错吗？”
初春的夜，夜长风寒。
没什么好处。
在听完蒋西池回答以后, 方萤气得直接把刀往砧板上一剁, “他们怎么这么是非不分！”
早上开始，聂母就不断接到电话，学校的、媒体的、好事同学的……已被骚扰得不堪重负。
方萤劝道：“学姐，网上的评论尽量别看，尤其是所谓客观、理性、公正的那种。”
“全都整理出来吧，除了放在学校论坛和微博上，我们还可以联系媒体记者……”
与此同时，蒋西池被喊去了张之敬的办公室——开学张之敬的师门聚餐，参加的人除了蒋西池，无一例外都实名签署了联合声明。
聂雪松呢？她也曾那样赤诚，那样相信世界浩瀚而光明。
她被他沉默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退后一步，却是看着地上，“……你想跟我说什么？”
片刻，听见耳畔传来压抑而痛苦的哽咽。
张之敬愣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似是对他的决定极其痛心，“我不想对你的幼稚过多评论，理想主义是好事，固执己见就不对了。”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恐怕我也会选择去声援张之敬吧。”聂雪松神情平淡，“有谁敢得罪他吗？况且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高风亮节，体恤学生，慧眼识人的好老师。我不觉得意外。”
她十指紧扣，手心向外，伸直手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两年来，第一次觉得这样轻松。”
高中有一堂课，老师严肃地和大家讨论了“未来想成为怎样一个人”这个话题。
“对我没好处。”蒋西池不想与她周旋，直接走了。
方萤问：“准备诉诸法律吗？”
电话挂断了，方萤转过头去问：“谁打的？”
“……我没什么打算。”
离开院办，在大门口的时候，蒋西池恰好与欧阳芮碰上。
欧阳芮露出和张之敬如出一辙的痛心的表情，“……蒋西池，你太让张老师失望了。证据都没有，你凭什么相信聂雪松？对你有什么好处？”
方萤沉默了。
全班一片嘘声，有人说，小孩子才这么幼稚，当科学家，怎么可能。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堵在了喉咙口，他双手紧捏成拳，却是难以克制。愤怒、痛苦、自责翻涌而起，他向前一步，骤然伸手，把聂雪松抱进怀里。
欧阳芮行动很快，没到两天，就联合了三四十人，联合签署了一项声明，历数张之敬的“十大成就”，直言绝对相信张之敬的人品。
“您知道张之敬是什么人吗？他既是学姐的导师，又是学校的副院长，资源、权力、权威，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学姐未来的去向，你让学姐拿什么去跟他反抗？”
罗锦程反问：“怎么不可能？考a大，进研究院，研究量子物理。”他说得这样笃定，好像世界就是按照这样的轨迹而运行的。
聂雪松思索了一下，“这个应该有吧，我找找看。”
聂雪松对聂母笑了一下，“妈，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
方萤气得心口发疼，极其不甘心地住了声。
经过几天的发酵，a大物院这一事件已成为网上的热点之一，物院学生的联合声明，又一次把舆论推向高潮。
到校门口，他给方萤打了个电话，“我马上回来。”
他看着两道身影消息在夜色深处，转过头来，看向聂雪松。
“我不参加。”
——“当时不知道坚决拒绝吗？难不成老师还能光天化日实行强|奸？”
他对着电话那端笑说：“我刚刚拒绝了张之敬硕博连读、藤校推荐的诱惑。”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人永远不会知道痛。
不过是因为——
欧阳芮强势, 势在必得, 一番话不是询问的语气, 而是直接陈述。是以蒋西池干脆利落的拒绝，让她愣了一下，片刻才难以置信般地反问了一句：“你不参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都读研究生了还不知道保护自己？”
这样的时候了，她还担心自己是否会因此对a大失望乃至幻灭？
和罗锦程一起，方萤和蒋西池一起前去拜访聂雪松。
方萤倒吸一口凉气, “阿姨，您怎么能这么说？错的不是学姐啊！”
在整件事情当中，最震惊的恐怕要数罗锦程了。
网上舆论情况那么糟糕了，张之敬看着倒比预想之中更为镇定，招呼蒋西池就座，还翻找茶叶给他沏茶。
要不是有室友拦着，他可能已经冲去院办，跟张之敬拼命了。
聂雪松转头看了一眼，蒋西池和罗锦程都点了点头。
蒋西池心下一凛。
血是冷的，心却渐渐渐渐地，热了起来。
“他们不是直接的受害者，当然无动于衷。”
三人面面相觑。
聂雪松愣了一下，看着他，却是笑了笑。
针对聂雪松八千字自白书的诘问却越来越多了：
聂雪松摇头，“官司打不赢的，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全程都是懵的。事后才回过神来，没有保留证据……”
而事实上，他考上了a大，也按部就班地准备读博，进研究院。
“……锦程，张之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不要觉得幻灭。”
蒋西池扯了一下方萤的衣袖，摇了摇头。
和聂雪松站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聂雪松轻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我爸妈，他们都是传统保守的人，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不愿意惹是生非。这两年我频繁看心理医生，本来就花了不少钱。现在又把事情捅出来，害他们面上无光……是我自己太蠢了，因为敬重张之敬，太过于相信他的人品，以至于对他没有任何防备……”
“她不愿意，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不反抗？”
欧阳芮沉默了片刻，冷笑一声, “枉费张老师这么信任喜欢你。”
一见三人出现, 她立即调转火力，“是不是你们唆使的？”
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然而……
“我站在正义这一边。”
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萤和蒋西池准备告辞。
元宵节还没过，整个城市仿佛还残留一点年味，
聂母好似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彻底崩溃, 掩面痛哭，“这种事情说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毕业证反正都已经拿不到了，她跟她老师做的这点丑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曾经, 当她沉沦于家庭暴力的地狱时, 周围的人有谁向她伸出过援手吗？
罗锦程没动，“你们先走吧，我和雪松说两句话。”
“其实我真的只是想说出来……说出来我就好了。至于别人怎么说我，至于……”聂雪松顿了一下，脸上也现出几分茫然，“至于……我以后怎么办，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说出来……憋在心里，真的太难受了。”
此刻，面对聂雪松，他有一种茫然而惶恐的手足无措。
话锋一转，“你跟聂雪松一直有联系是吧？请你转告她，一个毕业证书的事，不要搞得这么难看。好好沟通，有一百种解决办法。但她执意造谣，我不承诺不诉诸法律，起诉她侵害我的名誉权。”
张之敬敢这样嚣张，必然是因为，他很有把握，绝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人抓住的把柄。
聂雪松一时怔住。
“张老师，”蒋西池打断他，“我不相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a大不止你一位老师，全国也不止a大这一所学校——对我而言，最差的情况是在a大毕不了业，您觉得，我要是退学回去重新参加高考，考不考得上和a大齐名的其他学校？”
张之敬岿然不动，笑说：“……举报得看证据，你问问聂雪松，有证据吗？”
罗锦程也就严肃地回答：“成为科学家，改变世界。”
卧室门打开了，聂雪松从房里走出来。
——“感觉像是罗生门，狗咬狗。不发表评论，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蒋西池就立在风口处，寒风将他大衣的下摆吹了起来，他身影站得笔直，松柏一样，好像没有任何可以使他弯折。
罗锦程愣了一下。
张之敬笑了笑，似是觉得“正义”这个说法极其可笑，“……你跟你几个学长学姐，一起提交的课题我看过了，认真做下去，发sci不是什么难事——本科就能发sci，这可是一项了不得的殊荣啊。今年咱们院，又增加了两个硕博连读的名额，藤校留学推荐名额也扩充了……”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怎样一种感受，好像有人把他心脏揪出来，捶得支离破碎，又给它安回去。
聂母一言不发，低头抹泪。
“欧阳芮他们准备发联合声明声援张之敬。”
和一周前相比，此刻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冷静，自持。
欧阳芮惊讶道：“不是吧，蒋西池？难道你会相信聂雪松说的那些鬼话？”
方萤说道：“学姐，你真的很勇敢。既然已经走出来了这一步，就想办法为自己讨个说法吧——我们都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