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期末
方萤愣着了。
“复习好了，”蒋西池看她，“你呢？”
方萤把书本试卷胡乱一抓，往书包里塞。
“我想生活在可以看见水和船的地方。”她看蒋西池手里有书和铅笔，凑拢过去，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画上房子，阳台，小人，一望无际的海，和散落的白帆……
“这么着急？”
笑得真的……很好看。
“傻不傻”，后果会如何这些事，蒋西池一概没想过，他只是单纯的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蒋家平立刻住了声。
“嗯。”
蒋西池更不许她把卷子抢回去了，“……作文借我看看。”
越临近期末考试越兵荒马乱，但方萤反倒比平常的时候更闲。各科目都改作自习了，老师在讲台上坐着，等学生来一对一答疑，只偶尔下讲台巡视，维持纪律。
过了两天，蒋家平开车过来接蒋西池。
语文课自习到一半，张军忽然过来，把魏明喊去了办公室。
“阿姨，阿姨，”蒋家平改口，“您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让阿池读市一中，是他自己非要过来的。”
蒋西池懒得跟他扯，“让开。”
片刻，她放下笔，看了看旁边趴着听歌的方萤。
她把笔塞回他手里，抱膝蹲着，长长地叹气：“……真想快点长大啊。”
“别跟我装无辜！是你跟张军告的密吧！”
“但，但是……”闵胜男把自己列的式子推给他看。
“我什么时候老提她了？”方萤撇嘴，“你爱看就看咯，只要把寒假作业给我抄。”
方萤想了想，没和他客气。
“我以为你已经是怪物了，怎么还会有比你更怪物的人……”
抬头一看，方萤弓着腰，使劲踩着自行车越过了拱桥的最顶端，借着惯性，又一路叮铃哐当地溜下来，齐颈的发丝，被风吹得往后飘去。
方萤摆摆手，又继续趴着睡觉了。
蒋西池印象中，刚开学的魏明，还不是这样的“一身匪气”，不过才过了半年……
蒋西池声音平淡，“徐阿姨——就是我爸再婚的对象——怀孕了，五月末生。”
外面忽传来张军的声音：“魏明！还待这儿干什么！赶紧去请你家长过来！”
蒋西池莫名其妙。
没一会儿，蒋西池收拾好了东西。
蒋西池凝视方萤笔画简陋的未来生活的“蓝图”，“……会的。”
蒋家平急忙赔笑，“妈，您这就是……”
蒋西池没回答。他们的谈话一贯是这样，彼此都已经习惯了。都是对秘密讳莫如深的人，所以也格外尊重对方的讳莫如深。
“后天。”
“哦，”闵胜男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最小公倍数有点奇怪……”
这是她第一次见蒋西池笑。
“外公外婆对我很好，但是……”
歌跳到下一首时，蒋西池忽然说：“……他再婚了。”
闵胜男愣了一下——这也太直接了吧？
门口车辆行人川流不息，走出去好远了，才能顺利骑上车。
“麻烦，懒得写。”
“嗯。”
魏明却偏偏更往旁边一挪，魁梧的身体将走廊过道堵得严严实实，“想走，没门！”
她敲了敲车窗，把搁在自行车前面框子里的一束蓝紫色的干花往他怀里一扔：“蒋西池，年后再见！”
“青野中学这个鬼样子，他为什么要来？”
方萤似乎觉得冷，把身上并不厚实的外套裹得紧紧，“阿池——我能叫你阿池吗？”
方萤愣了一下。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丸子她们还会出卖我？难不成方萤还能跟张军是一伙儿的？！”
“江东区。”
蒋西池扫他一眼。
蒋家平热脸贴冷屁股，搞得灰头土脸，也一肚子气，忍着没发，该尽的礼数还是尽了，提上蒋西池的箱子，把人接走。
吴应蓉一见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留情面地数落了一通，最气愤的还是蒋家平不顾儿子前途，不让蒋西池就近去最好的市一中读书。
方萤“啊”了一声。
魏明一去两堂课，直到中午放学了才回来。
蒋西池数学满分，英语作文扣了两分，语文作文加上阅读理解统共扣了八分，一百分的文科综合，地理满分，历史和政治各扣了两分，最后所有分数加起来，毫无悬念的班级第一。
魏明山似的杵在那儿。
片刻，方萤问：“你寒假准备做什么？”
方萤垂头丧气，“本来还想跟你玩的……”
“是张军告诉你我告的密？”
期末考试一结束，大家立即玩脱了形，聊天的，看课外书的，听歌的，全都摆到了台面上，十个范之扬都压不住。
方萤扯了一根草，缠在手指上，绞紧又松开，“你想没想过，长大以后会去哪儿？”
她总分只有九十多分，前面都做得乱七八糟的，有的空着，有的干脆只写了一个“答”。但做了的题目都是对的，包括他都做错了的那道阅读理解。而作文，只扣了两分。
蒋西池抬手臂将她一拦，“怎么不写主观题？”
“嗯？”方萤摘下耳机。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方萤的手肘。
车停在桥头，正要走，蒋西池忽听外面一阵自行车铃的声音。
魏明愣了一下。
蒋西池：“……”
魏明地哼一声，牙缝里挤出一句“咱俩走着瞧”，转身，让出了道。
“张老师，没有，”蒋西池打断他，“我去食堂吃饭了。”
不提倒罢，一提吴应蓉就心头发梗，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屋。
蒋西池还是这句话：“让开。”
方萤戳一戳蒋西池的背，伏在桌子上，笑说：“好像五班的顾雨罗比你还要高一分哦？”
蒋西池一眼扫见她的语文试卷，拿过来一看，顿时愣住。
“蒋西池，”方萤一踢前排的椅子，“给人讲道题。”
蒋西池接过，不知怎么就扬起了嘴角，“再见。”
“最，最后一道……”闵胜男把自己抄在草稿纸上的题目推过去。
闹腾到了第三天上午，所有成绩都出来了。
“蛮远的，你为什么不跟他住一块儿？”
“阿池孝顺，”蒋家平叹声气，“说你们二老都没个人在跟前体恤，他是您外孙，是凌凡的儿子……”
“知道我要整张军的，除了方萤、丸子和贞贞，就剩你了，除了你，还能有谁！”
“嗯。”
方萤同桌闵胜男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问没做出来，还在苦思冥想，挠掉了半头头发，还是没一点儿思绪。
方萤笑了笑，声音说不上是自嘲还是惆怅，“原来我们都没人管。”
蒋西池看着她。她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上，眼睛明亮和清澈。
“谁是你妈？”
方萤简单收拾了东西离开学校了，蒋西池翻出校园卡，正准备去食堂吃饭，魏明径直走过来，把他一堵，“蒋西池，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卑鄙小人！”
mp3里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方萤笑问：“都要期末考试了，你干嘛翘课？”
方萤伸手去抢自己的语文试卷，笑说：“看我的干嘛？”
闵胜男推一推眼镜，“那个……我最后一道题，做不出来，你能不能拜托，蒋，蒋……”
“不知道……”蒋西池顿时觉得有些烦躁，“要回我爸那儿。”
“你什么时候回你爸那儿？”
像寒夜里的孤月。
就看他从书包里，把常年关机的“小灵通”掏了出来，开机，摁了一串号码存进去，“这个寒假借给你用，有事打我家座机。”
“哦，”张军有点讪讪，“去吧，去吧。”
两个人推着车，往校外走。
蒋西池顿了一下，忽停下车。
“……帝都吧。”
张军罗里吧嗦了一大通之后，指派了两组值日小组做大扫除，寒假就正式开始了。
她手被冻僵了，但一笔一划，从未有过的认真。
“看我的干嘛，看顾雨罗的啊，听说她作文满分。”
“没有。”
“你爸住在哪儿？”
“你还有脸提凌凡！”
她笑着道了声谢，看蒋西池转过身去了，又对方萤道了声谢。
待魏明走了，张军向着蒋西池看了一眼，关切地问：“怎么了？魏明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蒋西池扫一眼，铅笔在一个加号上轻轻一勾，“这儿错了，是减不是加……”
“他要是干扰你学习了，你跟老师说……”
“有证据吗？”
蒋西池转过身来，“什么题？”
方萤耸耸肩。
“怎么了？”
蒋西池却看也没看，直接捏着笔，在自己的草稿纸刷刷划了几笔，“先拆括号，再找最小公倍数，再合并同类项……”
蒋家平提出说要请二老出去吃顿饭，被吴应蓉一顿夹枪带棍挤兑回去了。
阮学文叹声气，“行了行了，凌凡去世也不是家平的错，你冲他吼有什么用……”
终归和父母有一些差别。
蒋西池瞥她一眼，“你怎么老提顾雨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