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
姜逸云望望躬身下跪的属下,再回头看看怒目而视的于秋秋,只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这冤屈了。
他紧着嗓子吩咐自家下属:“你先起来,我们得把事情说个清楚。”
那高壮汉子激动地站起身,紧紧握住姜逸云扶住他的手:“少将军,这些日子真是辛苦您在这寨子里查探了,幸亏属下们不辱使命!”说着,汉子抹起了眼角的泪花。
姜逸云僵在原地。背后投来的目光有如实质。
他不敢回头。他在等一个宣判。
“滚。”于秋秋的语气分外平静,却让姜逸云忍不住夹紧了耳朵。
他几乎是灰溜溜地向外走去,每走一步,心便像被挖去一块,血淋淋地疼。
大门逐渐被打开,外面的景象也逐渐清晰,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姜逸云眼前一黑。
只见五木寨的老老少少被五花大绑着一个一个牵引上了囚车,眼看着囚车里放不下了,那些官兵索性用大粗绳重重绑起剩下人的手,像串串子那样将人排成排,拖拽着绑到了囚车上。
于秋秋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还是身后的王大妈及时撑扶住了她。
姜逸云听见王大妈的惊呼后迅速转身,正好对上了于秋秋那张苍白的脸与仇恨的眼。
“姜逸云,你真是好样的!”于秋秋气得咬着牙,脸上丝毫血色也无。
姜逸云整个人都被这凄厉的颤音给激得一抖。
他三步并作两步,无力地张了张嘴,头木木地在于秋秋与囚车两边来回晃着。
那高壮下属没看懂自家将军的脸色,便自作主张地跟身边的小兵使了个眼色,小兵点点头,拿了根粗壮的麻绳走到于秋秋众人面前,晃了晃,示意对方赶紧束手就擒。
于秋秋轻蔑一笑,没看那小兵,将双手向前一伸,挑衅般地挑眉看向面色苍白的姜逸云,轻嘲道:“姜逸云,我敢伸手,你有脸来绑我吗?”
姜逸云好像大梦一场,恍然惊醒,拖着脚步走向于秋秋。
他拨开小兵,静静注视着于秋秋脸庞,手中动作全无。
高壮下属看不惯于秋秋这得瑟样,在后面帮自家少将军使劲叫嚣:“有何不敢的,你这色胆包天的女土匪,将军,赶紧拿了这女贼,我们回京城复命去。”
于秋秋冷冷一笑,身形一动。
众人眼前一花,攻守立刻颠倒。
于秋秋将那把大刀往姜逸云脖子上那么一搁,一切都有了底气。
“怎么?我这高贵的有情有义土匪命换这窝囊无情的少将军命,不亏吗?”
姜逸云被于秋秋勒住脖子揽在怀里,听着身后的女人又恢复了以往那张扬的神气,忍不住垂眸低低笑了笑,应和道:“确实有点亏。”
他声音有些低,众人都未曾听到他的话语,只有于秋秋,清楚地听清了每一个字。
她有一瞬怔忪,手臂略松便迅速反应过来,复又更重地勒了勒。
“老实点!”于秋秋低声呵斥。
姜逸云也不再做文弱书生模样,他好像终于能卸下伪装,整个人轻松了起来。
于秋秋将大刀在姜逸云脖子边比划了下,威胁高壮汉子道:“想让我放了你家将军,可以,但我有条件。”
高壮汉子摸了摸额头渗出的冷汗,如一只斗败的攻击般耷拉着脑袋闷闷道:“你说。”
于秋秋早已想好:“各位乡亲且听我一言。”
站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间,于秋秋丝毫不惧。
她有些沉重地道:“五木寨虽是土匪寨子,可从不以烧杀抢掠为旨,只是为了给那些流离于乱世的灾民提供一个栖居之处。”
“如今世道越来越乱,官兵围剿,各个土匪寨子也为了生存不停地兼并扩张。之前的李风并不是唯一一个觊觎五木寨的人。”
于秋秋目露悲痛:“我虽有心保护好五木寨,可是现在寨子的情况大家也清楚,五木寨中渐渐只剩老弱妇孺,战力大减。如今的五木寨空有田地屋舍却无力保护,空有很好的地理优势,却无后继力量壮大发展,恰恰像一块美味却无人守护的肥肉,大家继续维持也只会惹祸上身。”
于秋秋眼中已泛起了泪光。
“今日之灾祸已是警醒,”于秋秋看向高壮汉子,“今日我于秋秋以五木寨寨主的身份宣布,五木寨,就此解散!”
此话一出,寨子众人无不掩面低泣起来。
于秋秋仰头让那颗欲落的泪珠重新滚回眼眶,勉强压下心中涩意。
“如今,没有五木寨寨民,只有一群兢兢业业勤恳耕种的良民,怎么,还不将我清清白白的叔伯嫂嫂放开!”于秋秋瞪视高壮汉子。
对方偷觑了姜逸云一眼,姜逸云微不可察地向他点了点头。
高壮汉子这才不甘不愿地冲身后摆了下手。
官兵们皆收起了手中兵戎,默默目送悲泣的五木寨众人相互搀扶着排成一长队,慢慢下了山。
于秋秋一直沉默地目送着那熟悉的人群。
宋叔等人还想留下来陪着于秋秋,不知道于秋秋用口型传递了什么消息,他们也沉默着走远了。
人声渐消,原本挤挤攘攘的寨子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趁着于秋秋好像有些走神,高壮汉子急得不得了,拼命给姜逸云挤眉弄眼使着眼色。
可他把眼睛挤出个花来,姜逸云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他甚至乖乖地,老老实实地向着于秋秋怀中又靠了靠,脖子离那刀刃又近了几分,将高壮汉子看得急红了眼。
终于等到五木寨众人走完,高壮汉子急忙求饶道:“姑奶奶,这人我可都放了,可以放了我家少将军了吧?”
于秋秋醒了神,冲着高壮汉子皱了皱眉:“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于秋秋抬眸,目光落到了姜逸云那一截雪白如玉的脖颈上,不由叹了口气。
她手腕一翻收起大刀,反手将姜逸云推了出去。
姜逸云猝不及防踉跄几步迅速稳住身形,反身回看于秋秋,想要回到她的身边,却被于秋秋横刀一立,阻挡在外。
于秋秋沉默对着姜逸云一揖,歉意道:“之前的事是我于秋秋唐突公子,劫人一事是我做事不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于秋秋愿接受惩罚。”
姜逸云头皮发麻,心中竟有惊涛骇浪之感。他直觉不妙,顾不得那虚设横立的大刀,几下巧妙夺下扔远,快步上前察看,恰好接住了于秋秋软软倒下的身体。
一缕黑血从于秋秋唇角溢出。
于秋秋轻轻呛咳一声,剩下仅有的力气竟然拿来对着慌了神的姜逸云得意一笑。
她道:“好了,恩怨两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