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修文)
一上午的光景,阮晨曦都一动不动躺在床垫上怔愣出神。
无疑是美丽的,就是缺乏些生气,整个人空洞的像一具昂贵的陶瓷娃娃。
不过那双眸子比之昨日倒是有了几分神采。
到了饭点儿,上学的、上班的先后回了家。
姚雪华回来之后看到厨房还是冰屋冷灶,积蓄一晚上不满顿时到达巅峰,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吊着嗓子阴阳怪气起来:
“怎么的,大家伙儿都有的忙,在家待着还不给做口热饭吃?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是。
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狗见了主人都知道摇摇尾巴,哪像你们这些白眼狼,只会朝着自家人呲牙。”
说的是“你们”,话里话外都是在挤兑阮晨曦。
“大姨,”姚倩倩撸起袖子,笑的比蜜还甜,“忙了一上午你也累了,午饭我来做吧,咱们简单吃一点儿。”
“不用,”瞪一眼禁闭的房门,“你哪里做得了这个。”
把姚倩倩推出厨房,摔摔打打开始做午饭。
动静大的阮杰直皱眉头,忍不住拧着眉头呵斥她道:“差不多得了,你想让整栋楼都听见动静。”
姚雪华这才总算是消停下来,不过脸依旧拉的老长。
老房子隔音不好,外面的动静阮晨曦全程听的一清二楚。
是的,上辈子自从她能踩着板凳够到洗手台,洗碗就成了她雷打不动的工作。
再大一些,家里一日三餐的活也就落到肩上。
哪怕她已经高三,下课也得小跑回家赶紧生火做饭,否则……
姚雪华就会摆出刚刚那副嘴脸,好像她犯了天条一样。
上辈子,句句话都像雪亮的刀子深深扎进心田,至于现在么,
呵呵……
阮晨曦起身下床,缓缓踱步窗边,耀目的骄阳洋洋洒洒落了满身、满眼。
不适的微阖眼眸,适应了好一会儿,小刷子一样的睫毛轻颤,重新睁开琥珀色的眼眸。
阮晨曦双手撑住窗台,上半身探出窗外,墨色及腰长发墨海棠一样肆意舒张、盛放;暖阳下少女娇艳面庞白皙透亮,明眸皓齿,浅笑晏兮,美得好像一幅画。
昨日,这家人并没有如同上辈子一样提起分数的事,阮晨曦估计是自己揍了姚倩倩一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的缘故,可她坚信这家人一定会再次提起,到时她该如何…
树荫下,高烨倚坐自行车上,叼着并未点燃的烟,怔愣注视身子探出窗口的姑娘,矗立良久。
他很忙,忙着生存。
可路过附近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饿着肚子绕了个弯骑了过来。
他放不下阮晨曦周身萦绕不散的绝望孤寂,还有她空洞至极毫无生机的眼神。
昨日沉默的她,给高烨的感觉就像一颗进入倒计时的定时炸弹,“滴滴滴”声已然急促响起那种,随时都能在人群中爆炸。
可今天……
高烨哂笑,他自然能看出阮晨曦身上的变化,深觉自作多情担心她做出什么傻事的自己有些蠢。
‘就是嘛,少年人的情爱,瞬息万变的,哪里会有个定性呢。’
只当昨日她的反常是为了哪个英俊少年神伤,他如是想着,嘲弄似的晃晃脑袋,终于想起点着叼着的香烟。
狠狠嘬一口,辛辣烟雾入肺。
高烨调转车头,无声地来,无声的去,全程没有引起阮晨曦半点注意。
她身上那股和过去自己极为相似的特质不见了,两人本就浅薄的联系自然而然也就断了。
自行车风驰电掣,高烨想着:释怀,对阮晨曦来说是好事,不够强大的人背负那样深的执念,容易—过不好这一生…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脑海细数她昨日数次发疯的场面,高烨不禁莞尔:还真别见了吧。
只是,眼下那一处肌肤,怎的好似发起烫来。
怪事。
怪事!
—
「念念放心,妈妈会好好活下去」
「连带着……你那份」
仰头沐浴慵懒日光,温暖、轻柔的感觉,一如午睡后,先醒来的小念轻抚她面颊,在落下数个湿哒哒的吻。
阮晨曦舒服的眯起眼睛,脸上笑意再也藏不住。
餐桌上,四副碗筷,四人团座,没有一人叫阮晨曦吃饭。
若是上辈子,阮晨曦肯定默默咽下一肚子委屈,换成现在?
呵呵,不好意思……
伸个懒腰,拉开房门,径直走向餐桌,拉开椅子坐下。
姚雪华听见声响,瞪她一眼,嫌恶别过头去,正在盛饭的勺子粗暴的扔进锅里。
三个煎蛋,一盘黏黏糊糊、黑黢黢看不出原来样子的剩菜,还简单炒了个白菜心。
本来不至于吃的这样寒酸的,家里冰箱——姚舜华寄回来的,什么都有,就是时间仓促来不及解冻。
姚雪华不客气的把煎蛋分给阮杰父子、姚倩倩,把那盘子剩菜推到阮晨曦跟前。
也许是觉得自己做的太过明显了些,姚雪华沉着脸嗡嗡说道:
“爸爸、哥哥干的是力气活,营养跟不上不行。”
“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她学习吃力也得补一补,咱两个把剩菜打扫了,免得浪费。”
嘴上说着要跟阮晨曦一起打扫剩饭,筷子却一个劲儿在菜心的盘子里翻腾。
阮晨曦哂笑,漠然眸光扫过姚雪华,满肚子气的她没瞧出深浅,倒是阮杰一个激灵,敏锐嗅到了些什么。
“晨曦,拿碗筷吃饭,一直敲不开门,你妈还当睡着了呢。”
昨晚上才闹了一场,今上午小区就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传的颇为难听。
阮杰自视清高又好面子,倒不是他忽然转性了,只是不想家里吵嚷起来让人看笑话。
阮晨曦倒是真的去厨房了。
水池里用过的碗筷上还残存着昨晚上的残羹冷炙——一看就是姚雪华留给她洗刷的。
侧身扭头,
漆红色餐桌上,那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一起,一向不怎么爱笑的阮杰脸上也有了笑容。
姚雪华站起身,殷勤的把煎蛋分给丈夫、儿子、女儿……
被她们脸上洋溢的温馨刺痛,阮晨曦沉默转身,打开柜门——
“哗擦”,是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紧接着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厨房里瓷器碎裂的声响络绎不绝——就连水池里还没洗的碗碟都没能幸免。
姚雪华夫妻心头齐齐一跳,一下子坐起身窜到厨房门口。
“阮晨曦!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好吃好喝端到你跟前,你抽什么风在这里,你是想气死我?”
起先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摔,后来阮晨曦觉得不过瘾,开始一摞一摞往下扔,最后更是直接往厨房门口砸。
姚雪华又急又气,这可都是钱!
不过顾及着四处迸射的锋利瓷片,她不敢硬闯,只能原地跳脚。
在阮晨曦左右开弓之下,两个橱柜很快见了底,此时本就不宽敞的厨房地面已是铺了厚厚一层碎瓷片。
“阮—晨—曦!老娘做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个讨债鬼,要是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样,老娘当初还不如把你扔马桶溺|死!”
“晨曦,过分了,爸妈挣钱不容易,你这孩子一点儿也不知道体谅父母,你妈嘴碎,对你们可是一点儿没有坏心思,你怎么……”
阮杰教训的话,在阮晨曦提起锃亮闪着寒光的菜刀时戛然而止。
“你要干什么!”
本能一步跨出,让姚雪华挡在厨房正门口。
她手里拎着菜刀的属实有些骇人,姚倩倩心头一紧的同时还有些高兴,只露出小小一个脑袋,开始拱火:
“表姐,你快把刀放下,怎么能因为一个煎蛋拿刀冲着大姨、姨夫呢,我这份给你吃好不好。
你跟大姨、姨夫道个歉,她们会原谅你的,这世上哪有真的和子女生气的父母呢。”
“是了,天下没有真正心狠的父母,可多的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子女!”
一番火上浇油,姚雪华怒气值蹭蹭往上飚,那模样活像要把阮晨曦生吞活剥。
“大姨,表姐她学习压力大……”姚倩倩又说,只不过被姚雪华粗暴的打断。
“哼。”
“在家一上午,饭都不做就算了,给你端上桌子,还想闹哪样?我看你是狂的没边了,真真儿是要翻天!”
说着不顾满地锋利的碎瓷片,就想冲进去甩她一耳光,还是阮杰注意到她手里拎着刀,拦住了暴走的姚雪华。
气氛沉凝,仿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平面,看着平静,实则早已暗潮汹涌。
“晨曦,不就是个煎蛋,爸爸这个给你吃,快别闹了,让邻居听见笑话,下班爸爸就去买鸡蛋好不好?”
“你拦着我干嘛,再不教育这死妮子都快要上天了。
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心疼爸妈上班辛苦,和妹妹争一口吃食,你害臊不害臊。
瞪什么瞪,鸡蛋是老娘的票子买的,老娘想给谁吃就给谁吃!少教的东西。”
瞧姚雪华这架势,今不打她两巴掌是不解气了。
琥珀色瞳仁寒芒乍现,死死盯着满嘴污言秽语的姚雪华,阮晨曦笑了——开头只是唇角浅浅勾起微小的弧度,不多时,疯狂的笑意爬满脸庞,眼底都是癫狂。
拎着菜刀的右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劈断筷子的同时,在橱柜留下深深一道沟壑。
万籁俱静,阮杰一家四口被她反常的举动吓住。
阮晨曦机械的重复着劈砍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断裂的筷子四散崩射,不一会那处桌面就已经空无一物——
可阮晨曦一无所觉,抬手间依旧大开大合,毒蛇似的眼光始终锁定姚雪华。
“咕咚”
手脚抖成软脚虾,一点儿不复刚刚的跋扈乖张,姚雪华有些儿怕她,使劲往后退,直到脊背挨着微凉墙面。
“他爸,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她说。
阮杰面沉如水,怒视她一眼并未搭腔,一家四口驻守四个方向看这阮晨曦发疯。
直到她力尽,鼻尖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卷刃的菜刀卡在寸许厚的实木桌面拔不出来,阮晨曦脱力的温柔一笑,拢了拢耳后散落青丝。
温婉的模样一点儿也不见刚刚玉女修罗一样的的癫狂。
——精分。
阮家四口对视一眼,喉结艰难滚动,心有灵犀同时冒出一个词。
气息不匀,还有些微喘,阮晨曦扔下菜刀,面不改色坐在面目全非的餐桌前,气定神闲端碗盛饭,然后——
把三枚煎蛋全都夹到自己碗里。
姚雪华嘴唇微动,视线落在漆皮掉落、木屑横飞的实木桌面上,选择了闭嘴。
“碗筷嘛,打散鸡蛋这点活儿都干不了,留着也没什么必要了,你说,”咬下一口煎蛋,阮晨曦慢慢嚼着,偏头眸光刚好落在离得大远的姚雪华身上,她在笑,可笑意未达到眼,“是不是。”
阮晨曦琥珀色瞳仁比毒蛇还要犀利,姚雪华不由一个哆嗦。
饭是没心情吃了,——除了阮晨曦,她吃了三个煎蛋,两碗米饭。
答应小念要笑着活下去,她自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