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现在献殷勤送人的,是一袋小脆饼,而不是大把钞票裹着的糖果。让我们说句颂扬阿朗松的话吧:女人们收下小脆饼时那种高兴劲,比起杜黛1往日接受德·阿图瓦伯爵2赠送的一套镀金银梳妆台或者什么高级服饰时的快乐来,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所有这些女工,对于德·瓦卢瓦骑士威风大大不如当年这一点,心里都清清楚楚,关于他们之间的这种亲近,对外都守口如瓶。即使城里某些人家有人问起德·瓦卢瓦骑士的情况,她们都一本正经地谈论这位绅士,把他说成已经年老力衰的样子。在她们口中,他成了一位令人尊敬的先生,他的生活是一朵圣洁的鲜花。但是,在家里,她们简直象鹦鹉一样踩在他肩膀上。洗衣女工们经常会发现别人夫妻的秘密,他很想打听打听。于是女工们每天早晨前来,将阿朗松城里的闲言碎语讲给他听。他称这些女工是他的穿裙子的报纸,活的长篇连载小说。萨蒂讷先生3也从未有过比这更聪明而又更廉价的侦探,而且这些人心眼里使坏,表面上却保持着冠冕堂皇的样子。请诸位不要忘记,骑士吃早饭的时候,就象一个最幸运的人那么开心。
苏珊是他的心上人之一。她很有心计,又野心勃勃,本是一块莎菲·阿尔努4的材料。加之她长得十分俊俏,就和提善5请到自己的画室中来,让她坐在黑丝绒上,以便帮助他的画笔描绘出维纳斯形象的那位美女一样。不过,她的眼睛和额头部分虽然长得很清秀,面庞下部的轮廓却流于一般而大大逊色。她属于诺曼底型的美,容光焕发,面色红润,圆鼓鼓胖乎乎,是卢本斯的肌肉6加上法尔奈斯宫的赫丘利7的筋骨,而不是梅迪契宫中阿波罗的美女维纳斯雕像的筋骨。
1罗莎莉·杜黛(1752—1820),舞蹈演员、交际花。
2德·阿图瓦伯爵,路易十八的弟弟,即后来的查理十世。
3安多瓦·加布里埃尔·德·萨蒂讷(1729—1801),一七五九至一七七四年间曾任警察总监,据说他手下的侦探本领高超。
4莎菲·阿尔努(1744—1803),法兰西歌剧院的女歌星,塑造过拉摩所写数部歌剧中的角色,思想敏锐,聪明伶俐。她的《回忆录》于她死后发表,相当著名。
5提善(又议提香,1490—1576),威尼斯著名画家。
6卢本斯(1577—1640),弗朗德勒画家。此处指卢本斯所画的肌肉。
7赫丘利是罗马神话中的英雄,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此处指藏在罗马法尔奈斯宫的赫丘利雕像。
这时,只听骑士说道:
“喂,我的孩子,给我讲讲你那小小的或者大大的恋爱故事吧!”
从巴黎到北京都会使骑士显得与众不同的东西,便是他对这些女工的态度中有一股慈父之情。她们使他忆起往日的姑娘,那些在十八世纪足足三分之一的时间里名扬全欧的著名的歌剧王后们。到如今,这个女性王国也象任何伟大的事物一样,象耶稣会的教士们或十七、十八世纪美洲的海盗一样,象修院长老和包税人一样,已被遗忘。骑士从前曾经与这个女性王国一起生活过,必然培养了自己无法抗拒的和善,讨人喜欢的性情随和,不掺杂自私情感的听之任之态度,还有朱庇特到阿尔克墨涅家去时使用的各种隐姓埋名手段1。众神之王朱庇特受到各种各样的诱惑,将自己手执闪电形小投枪的优越地位随便扔给任何一个魔鬼,特别是在远离朱诺2的时候,便想把他的奥林匹斯山化成狂热的爱情、化成一席简单的夜宴、化成大量的女性吃掉。骑士穿着半新不旧的绿色锦缎室内便袍,他接待客人的房间空空荡荡,地上只铺着一块寒伧的挂毯权充地毯,靠背椅陈旧脏污,墙上裱的是乡村客栈用的糊壁纸,这里是路易十六及其家属的侧影,画在一株垂柳上;那边是印成骨灰罐形状的最高遗嘱。总而言之,是保王党在恐怖时代3所发明的各种各样感伤的玩意儿。
骑士已经未老先衰。他站在一个老式梳妆台前面刮脸,那梳妆台装饰的花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浑身都散发出十八世纪的味道!……青年时代情场得意的各种优美姿态又重现出来,看上去就象人家欠他三十万利勿尔的债务,马车就在门边等候的样子。他简直就跟贝蒂埃4在莫斯科大撤退时向溃不成军的各营宣布命令一样伟大。
1阿尔克墨涅是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王安菲特律翁的妻子,厄勒克特律翁的女儿。她丈夫在外时,宙斯扮作其夫的模样,与她生了赫拉克勒斯。
2朱诺是朱庇特的妻子,天后,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赫拉。
3恐怖时代是指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从一七九三年五月到一七九四年七月这个阶段。
4贝蒂埃(1753—1815),一八〇四年任法军元帅,一八〇五至一八一四年任拿破仑大军总参谋长。
“骑士先生,”苏珊怪模怪样地说道,“似乎没有什么可对您说的,您只要睁开眼睛看看就行了。”
说着,苏珊侧身一站,那样子是要给自己的话作一个雄辩的注解。这位骑士,请诸位相信,他可是个精明的老家伙。
他一面手里仍然斜握着刮脸刀贴在脖颈上,一面垂下右眼朝女工看了一眼。他立刻显出什么都明白了的神气。
“好的,好的,我的小宝贝,我们马上聊聊。不过,我看你已经先下手了嘛!”
“骑士先生,难道我一定要等到我的母亲打我,等到拉尔多太太将我赶走再行动么?我要是不赶快到巴黎去,我在这儿永远也嫁不了人了,这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是那么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