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N 启明孤儿院
池听晚没有想到,她终有一日,回到了自己最厌恶之地,身边还伴着宋与时。
看到“启明孤儿院”五个大字的时候,她的脸色几乎是顷刻间白了下去。
即使已经离开十余年之久,在国外也有积极治疗,但噩梦的影响仍旧如影随形。
在国外,为了让慕汀和池傲天他们放心,她的检测结果一路从重度抑郁到正常。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魔仍旧在,在深夜里,在暴雪时,在幽闭处,几度乱心。
进步的只有她的伪装能力罢了。
宋与时却是及时将她拥入怀里,哪怕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也不管不顾。
隔着光阴几许,池听晚的梦魇又被宋与时强势侵入,这次和以往不同,他是打算从根处折去腐朽枝叶,再精心养护出阳光下的玫瑰。
池听晚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色,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没事,往里走吧。”
宋与时眼底的心痛由丝丝惊喜裹挟,他做好了池听晚暴揍他一顿的准备,谁知她真的配合着他。
在五年前,他们缠绵后紧紧相拥的深夜里,宋与时曾在她深陷噩梦时,唇齿间,听到过这五个字。
“启明孤儿院”,从不独立出现,而是伴随着求饶的呜咽,破碎的悲鸣,不屈的控诉,红肿的泪眼,同时压抑地倾泻。
那是她心中最刻骨的伤痛,被她多年如一日屈辱地紧紧捂住,不仅无法愈合,还腐蚀着周遭,难堪地溃烂着。
如果不见光,那么将永无回转之日。
宋与时微微放松了怀抱,给她转身的余地,一条手臂却固执地揽在她的腰间。
池听晚咬牙,随着他走进这个多年频频回现在梦间的地方。
她本以为,清醒的时候,由于痛苦,她会自动模糊掉这里的细节。
哪想,从门口到院长室的一切都熟悉得可怕,像是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只有这里的小孩换了一茬又一茬,张张稚嫩而健康的脸庞上透着鲜活的好奇,目光无不清澈地望着陌生的来人。
看上去得人爱护。
她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推开那扇门,她多年前早就痊愈得连疤都没有剩下半点的伤口又开始疼痛,她却强撑着抬眼望去。
炽热午后阳光慷慨地撒满整个房间,唯独一个老人逆着光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已经半步入土了,垂着头。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才缓慢地抬起头,看到池听晚,眼中惊喜难掩,转瞬就变成了怯懦和悔恨。
他实在是衰败得厉害,即使热切地迎上来,那腿脚仍是不好使地一步步向前挪动。
他骨子里还是没有变过的倔强,哪怕到了这么艰难的时候,仍旧不愿意向衰老低头,使用拐杖。
而池听晚垂着头,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脸上晦暗难明,看不清喜悲。
他那把枯哑的嗓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艰难而慈祥地开口:“我我等你很久了。”
宋与时稳稳站在池听晚的身后,那是个可以及时扶住她,也有分寸地给予她充分自由与隐私的位置。
池听晚仍旧没有动。
十年,足以让一个少女长大,也足以让六旬老汉衰败。
时间的流逝可以让伤口生出新肉,可以折戟沉沙,却无法风干曾经的一切。
阴暗中的一切,两个人共同经历的事情,只会在各自心中同等地,历久弥新地腐化。
良久,老人终于走到女孩面前,感慨却犹豫地抬手,试图抚摸她出落得越发惊艳的面庞。
这幅画面就好像他们是一对长辈慈爱,后辈谦恭,相亲相爱的爷孙似的。
实在令人生厌!
池听晚却退了一步,咬牙冷冷道:“等我干什么,再把我关起来吗?”
院长猛然颤抖了一下,滞留在空中的手缓缓垂下,整个人也更颓废了几分,整个人站不住一样扶住了门口的桌子,哆嗦着说道:“我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34;
池听晚强撑着没有动,不过这也是她的极限了,天知道费力看清他的面容的那一刻,她有多想扭头就跑。
老人慢慢垂下头来,甚至一点一点矮下身去,慢慢却端正地跪在池听晚面前!
池听晚眼睫像是濒死蝴蝶的蝶翼,颤抖着忽闪着,像是不敢相信,像他这样骨子里牢牢刻着骄傲的老人也会下跪一样,又退了一步,挨上宋与时,牢牢反手抓住他的袖子。
老人仰头祈求的目光如诉:“小池,对不起,当年的事情,真的对不起&34;
他的眼泪在昏黄的眼眶中久久停留,终于夺眶而出,而他没有动,继续说道:“在你走后,你哥哥没有再接过我的电话,我找了你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我和她离婚了,柳可,我也很久没有联系过了,这些年,我看这些小孩,哪一个好像都有你小时候的影子我一直在忏悔,是我毁了你,这是我毕生的罪孽……我全部的遗产由你继承,这些年也在不断为你祈福&34;
池听晚是他当年最偏爱的孩子,他却因为舆论的压力,妻子的逼迫,孩子的恳求酗酒施实暴力后,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困于禁闭室三天,生生错过了唯一的考试机会。
那是他毕生不为人知的污点,也是他多年无法安然入眠的原因。
每每闭上眼,她那全然信任又清澈的眼睛总会在眼前浮现,定格,而后蜕变得冷漠而麻木。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孩子眼睛里看到过那种东西,只是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无尽的胆战与悲哀。
胸膛的阵痛无法缓解,于是长跪经年。
他在为她祈福,也在恳求宽恕。
年迈的施暴者为一生中唯一的暴行懊悔不已,却最终补偿无门,于是在忏悔和赎罪中蹉跎岁月。
池听晚嘴中被自己咬破的软肉渗着血,一片血腥味,苦涩得她也想哭。
老人颤颤巍巍地掏出色泽由旧到新的平安符,上面都有着她的名字,和被反复翻看的痕迹。
显然,这些年倍受煎熬的人不止是她。
池听晚抓着宋与时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拳,没有意识间用力,快要捏出血来。宋与时惊觉,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她才后知后觉地卸了力。
池听晚用力地闭了闭眼,才忍住了泪水,即便如此,她的眼尾仍旧泛了红,睁眼时眸子里也潋滟着水色。
所幸池听晚背对着宋与时,否则,他会更加后悔自己的决定,乃至于换一种方式,直接带走她。
池听晚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