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好，好，好，”镇抚姜凯满意地点点头，觉得顾钧回答干脆，很是上道，他一边指挥笔吏记录在案，一边追问道：“哪个太公？”
“正是大人您的本家，姜尚姜太公。”
“什么？”
“道长们如何为陛下劳顿，罪臣并不知。但是天下皆知，昔年这群黄冠狂徒，陛下召之三不至，实属逆民。按照太公的本意，弹劾还是太轻了，应当即刻诛杀——”
“你又在胡说什么！顾钧，你好大的胆子！”
这是太公杀华士的典，若照此推论，这些大臣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姜凯很明白，自己一个武将，不能陪着探花掉书袋，于是他当机立断：“算了，不提什么弹劾了。你就直接说，如今朝中的乱局都是谁造成的？”
“好。”顾钧一字一顿的答道，“如今乱局皆因一人而起。”
正在杨镇被问得左支右绌，撑不下去的时候，前方突然一阵骚乱，几个人吵嚷着跑了过来，一路快速地挥舞着手臂，胡乱指挥着——“快，快收了这些！”“戏班子都撤了，那个也撤了！都撤了！快！”
女宾们面面相觑，一众丫鬟仆妇也面带惊慌。
眼见席间的宾客们要坐不住了，杨老太太扶着拐杖，由儿媳扶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家不要慌。立韬，快去前面问问怎么了？”
杨镇应了一声，然而还没等他离开，管家也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他扑通一下跪在阶前，泣不成声，“老太太，您和太太快收拾收拾这里吧，宴是办不成了。刚刚有天使传旨，皇帝宾天了！”
寿宴自然是办不成了，在一片混乱中，陆、方二人被人安排着上了马车返回了方府。
不过乱归乱，陆明珠的螺钿匣子倒是没有丢。
她早上起来昏头昏脑的，只想着趁着寿宴将匣子归还，到了杨府却没找到合适的人，于是就将其放回了马车上，如今又稀里糊涂的带了回来。
回到方府，陆明珠赶忙抱着匣子回房间，将它放好；而方玉媛则留在了前厅，等她师伯回来。
昨夜没有休息好，有些困倦，陆明珠收好匣子后便趴在桌上小憩，不留神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苏醒过来，感觉身后有人走动。
陆明珠本以为是方玉媛回屋了。
她倒了口茶水润嗓子，开口问道：“方伯父回来了？现在怎么样？”
然而身后的人却没有回答。
陆明珠有些奇怪，转身回头，不期和一个小厮打扮的皂衣男子四目相对；那人与她目光交汇，竟然神色平静、毫不慌张。
陆明珠发现此人衣着与方府仆从明显不同，手中正拿着自己早就收进橱子里的螺钿匣子。
难倒是遇到梁上君子了？
陆明珠暗道糟糕：自己手无寸铁，仅与此人几步之遥，如果呼救，只怕等不到方府的仆从赶来，自己就先落入贼人之手了。
想起小时候听郑婶讲的江洋大盗的故事，觉得自己的小命怕是不保。
陆明珠紧张地盯着来人，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你看见我了？”那人似乎被陆明珠盯得有些困惑，语气很是不解，“你是看见了我，还是看见了匣子？”
顾明珠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有此一问，不经思考就回答道：“你这么个大活人，难道还能被个小匣子挡住？”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看来脑子还是不清醒，自己应该说什么也没看到才对！
不对，自己压根就应该装没听见。
那人叹了口气：“你看到我了可不行。哎，真是流年不利！明明是大禁犯的错，到头来却要连累我。”
听这话，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陆明珠的手哆哆嗦嗦地抚上了母亲留下的玉坠，期待有奇迹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屋子里突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这声音有点耳熟，“司命，她不碍事，随她去吧。”
“行，这可是你说的，”皂衣男子闻言一笑，“正好我也不想犯戒。回头她要乱说，可别找我麻烦。”
说完，此人便消失了。
陆明珠赶忙跑去打开柜子，螺钿匣子竟然完好无损的放在原位；打开查看，发现里面的银子一点都没少。
太奇怪了，陆明珠几乎怀疑自己睡迷糊了，产生了幻觉。
“喏，找回来了。”皂衣男子正是顾钧的书童文辅，他转瞬就回到了顾府，出现在了大用的面前。
将取回的奏章递了大用，文辅还不忘挖苦两句：“你说你，犯了这种错误，还怎堪大用？”
文辅其实是掌管文书和凡人命理的司命星君，而大用则是掌管六界刑罚的大禁神君，二人皆是陆吾神君的手下，同为天帝近臣。
共事近千年，这是司命头一次见大禁犯错，那必须要抓住机会，好好讽刺一番：“亏你干得出来，将四御的题本混到一匣子银子里？好在凡人看不到上面的字迹，不然，可就泄露天机了。”
“一时情急，就放混了，回京后杂事繁多没想起来。”大禁也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公子着急用钱，你知道我原来又不是管账的，就……”
“可不是，大几千年您都是掌刑罚的。“司命直接截住了他的话，”但是人间这十几年，不一直是您做内当家么？即便是个凡人，这么多年没历练出来也是没希望了。”
说着，司命一脸惋惜，摇了摇头，“账管不明白，行事怎么也没了章法？您可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也能乱了阵脚？”
连着挖苦了这么多句，司命直感觉神清气爽，“算了，说正事儿，这题本报的是什么？四御竟还要转呈到你这里？”
闻言，大禁瞥了司命一眼，眼神有些晦涩难懂。
司命气恼地问道：“怎么了，我不能知道吗？我本就是管呈文的，如今虽有错在身由你代劳，但这些题本我原本都能看！”
“不是你不能看，我是奇怪你竟然没偷看。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是紫微大帝上报花界木芙蓉思凡一案。”
四御之中，紫薇大帝统领诸仙，约束其言行，明确奖惩，如果有涉及仙籍或诸仙性命的大事，则需要上报御前，奏请朱批。
“又是花界？”
“嗯。”
“你说她们也真是的，人间的帝王整日想着要修仙，她们倒好，生而为仙反而不懂得珍惜。这才几年，又有仙子犯禁，真是够大帝烦的了。天界现如今还真是礼乐废弛，待陛下归位，是该狠狠整饬一番了。”
“嗯。”
“不过也好，前头梨花仙不也正戴罪，两案并做一处罚呗；我觉得还是赶快都重重地处置了好，免得再有仙人有样学样。”
“也不急于一时，”大禁颇为谨慎地说，“关乎性命，还是日后等陛下裁定吧。”
“那你可放好了，别再混到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去了。”
见大禁无意处置所报之事，司命转而问道：“刚才那个姑娘看到了我，你为什么阻止我——”
“你本已是戴罪之身，我怕你伤她性命，罪加一等。”
“胡说！”司命连忙反驳，“我不过是要消去她的记忆罢了!”
“以你的眼力没看出来么？”大禁戏谑地一笑，“她又不是凡人。”
仙界有规定，若非公干，大小诸仙不可随意现身于凡人面前。
“你又戏弄我！”司命本要生气，转念一想还是先问道，“她是什么？我刚才没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魔气妖气，难道竟是个灵力低微的小鬼？怎么会呢，她成长于王畿，不该成鬼怪啊。”
“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梨花仙的孩子。”大禁一边解释，一边观察司命的神色，“你不必多心，陛下的行踪只有四御知道，与她相遇只是巧合。”
“也是。”司命胡乱应了一句。
原来她竟是故人之女。
现在想想，那个姑娘的眼睛和梨花仙子长得很像，自己竟然没认出来。
千年前，司命星君与梨花仙子曾同在宝极玄天听真人讲经说法，不知怎么，渐渐有流言传出，说司命神君爱慕梨花仙子。
大典后，司命升任紫微宫管事，梨花仙子前往瑶池待诏。
二人各归各位，并没有什么新的故事传出，众仙也就渐渐忘了这段轶事。
再后来，司命随天帝下界，突然有一天在大禁那里听说，梨花仙子私自下凡与人间书生结婚生子。
大禁是知道司命过往的，故而警告他不要插手此事，尤其是不要妄图包庇徇私。
时过境迁，当年的心动早就是前尘往事，但到底还有一同听讲的同门之谊，司命还是想尽力救下梨花仙子。
可惜终究力有未逮，于是每每提起此事竟格外嘴硬，催促大禁应该尽快处以重典。
大禁掌刑数千年从不曾擅用重典，更不曾僭越代行天帝之权；听了司命的话，他更加怀疑司命是余情未了，胡言乱语想让自己放松警惕。
见大禁一脸又探究的打量自己，司命连忙满不在乎地打哈哈，“哎，要不是和长生大帝打赌，陛下来凡间走这一遭干什么，连累咱们也要跟着在这红尘里打滚。”
“司命，慎言。”
“好，不说了。我去收拾一下屋子，刚才回来，看到看守门的锦衣卫竟然撤了，怕是公子结了案，要回来了。”
然而顾钧依旧被关在昭狱里，并没有将要被释放的迹象；皇帝殡天的噩耗传来时，他还在录口供。
“好啊！你竟敢指责陛下？远的不说，去岁大水，陛下用内帑施粥赈济灾民，后来又兴修庙宇为天下祈福。还不算个好皇帝么？不过闲暇时候和道长们炼炼丹，你们这些御史简直把他骂的连桀、纣都不如了！”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
“妄议君父！”
“此乃罪臣职责所在。罪臣还有一言——”
“你还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