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捡回少年的那天晚上，里长匆匆过来看了下。
他本想将少年挪到自己家中，但是见其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乡野之地，不讲究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就作罢了。
里长叮嘱两个姑娘，少年要是醒了一定问清他姓甚名谁、是哪里来的。
少年身上并无路引，多半是附近的人。
附近村落的少年里长基本见过，并没有此人，那就八成是京城人士或者丢了路引的外地人了。
里长琢磨着，京城人士一般不会独自来此京郊野村；如果他是外地人，那就太好了，趁着他昏昏沉沉，把他假充本村壮丁报给县丞，拉去加固河堤。
里正此人倒不是天生歹毒，有这缺德主意实属无奈。
今年开春起，村中劳力不是被征去修路，就是被征去修墙，村中耕作险些荒废；好不容易熬到了如今秋收，若是人手不够耽误了收粮、交粮，粮长必然不会轻饶众人。
然而里正的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
第二天清早，少年就醒了，不仅醒了，而且有家人寻来。
当时陆明珠正在给他擦脸，这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未等陆明珠露出惊喜之色，他已然把眉头一皱，似乎是要动怒。
翻脸之前，他又仔细看了看陆明珠，神色有些疑惑。
然而这疑惑也只是一瞬，少年便抬手“啪”地打开了陆明珠的手，怒气冲冲地骂道：“笨手笨脚的丫头，爷的脸都要被你擦破了！”
说完，他在被子下蠕动了下，想要起身，但又没能爬起来。
于是，他立时横眉怒目地骂道：“看什么？还不扶小爷起来？”
陆明珠没有搀扶他，反而是起身后退了一步，退到了这小霸王伸手够不到的位置。
实在是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少年，陆明珠颇感惊奇地打量着他。
陆明珠打量的目光更是激怒了他，少年怒火中烧，准备开口再骂。
此时，外面传来了里正的声音，“明珠，快来开门，有贵客到！”
陆明珠果断丢下了这个小霸王，起身去开门了。
门外除了里正，还有一大队衣着整齐的人马。
这些人呈现出一种训练有素的安静，簇拥着一位长身鹤立的公子，那公子身着青色襕衫，眉眼含春，风华绝代。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陆明珠一时间竟然愣住了，长到这么大，才知道自己个花痴，会被人的皮相迷得晕头转向。
陆明珠还在发呆，那公子已然抬手作揖，朗声道：“小生顾子谅，多谢陆姑娘搭救舍表弟。”
陆明珠依旧昏头昏脑的，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位顾公子带到了那霸王少年的床头。
少年一见来人，顿时喜上眉梢，也不耍脾气了，开心地叫道：“钧表哥，你怎么来了！”
顾钧并没有答言，而是示意随行的医生谷铭上前查看。
他本人则转身对陆明珠长揖，恳切地谢道：“此番舍表弟多蒙姑娘照顾，略备薄礼不成谢意。”
侍立在旁的小厮大用旋即呈上了一个螺钿匣子，恭敬地递到了明珠面前，“请您笑纳。”
陆明珠想要推辞，可话未出口便被里正打断了：“明珠，贵人赏赐还不快收下。
里正飞快地向陆明珠递了个眼色，并对顾钧赔笑说：“本村的人都淳朴，爱做好事，尤其是明珠——她可是举人的女儿，从小就受她爹的教导，长大了更是不得了，现如今善名传的十里八乡都知道呢！”
顾钧闻言也回以温和的笑意：“观陆姑娘的举止言谈，必是出自积善之家。”
听到顾钧的夸奖，陆明珠更是羞涩，并且羞得上头上脸、面红耳赤，很是引人瞩目。
见此情景顾钧只好对着里正把话说完：“定是本地大尹率先垂范，才教化出如此淳朴民风。”
里正连连点头并默默记下，准备下次见了县令老爷转述讨好一番。
此时，谷医生示意顾钧少年并无大碍，于是顾钧便招呼道：“立韬，还不来谢过陆姑娘，打扰多时，也该告辞回家了。”
闻言，大用立刻去搀扶少年起身。
少年还有些站立不稳，被人扶着才能勉强对陆明珠致谢。
此时，他丝毫不见刚才的暴躁样子，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小生杨镇，多谢姑娘大恩。他日姑娘若有趋驰，小生必不敢辞。”
顾均一行来得快去的也快，只片刻功夫陆家就恢复了安静；但是顾明珠却久久不能平静，她坐在堂屋里，仔细地擦拭螺钿匣子。
她伸出手，不断摩挲着匣子；突然一篮子水淋淋的红白萝卜从天而降。
陆明珠见势不好，飞身扑到了匣子上，可是匣子依旧未能幸免，随着“嘭”的一声篮子落地，和陆明珠一起被扎扎实实的溅了一身。
“明珠，今天你就等着尝尝我的手艺吧！不过一会儿记得去挑水，缸里水不够了，洗个菜我还要去河边，足足走了二里地！”
陆明珠抬头瞪了方玉媛一眼。
刚才陆明珠一直在欣赏匣子，面部表情堪称温柔十足；而那瞪人的一记眼刀又稍纵即逝，方玉媛没能看到。
所以她看向陆明珠的时候，只见对方满面温柔，却不知她满心怒火。于是方玉媛依旧乐呵呵催促：“和你说话呢，你倒是应一声呀？这是哪里来的匣子，莫非又是神仙显灵赐给你的？”
说完她就挽起袖子，拎起篮子，风风火火地向厨房走去，“快来搭把手，给我烧个火！你今日走了大运，本姑娘可是第一次给人烧菜吃！”
陆明珠抹掉匣子上的水，收到了柜子里，还真的跟进了厨房。
如今她满腹心事，不与方姐姐说，又与谁说呢？
饭菜摆上桌子，陆、方二人对坐桌前，继续刚才的对话。
方玉媛觉得，虽然陆明珠生长于一个小村子，没有太多见识，但到底算是个小美人儿；因此，纵然这个小美人儿没见过几位公子，但于美丑应该还是有较高的品味的；那么小美人口中的神仙公子，即使不是神仙公子，也是美得快要飞升了。
方玉媛，因为一时勤快出门洗菜，错过了风华绝代的顾公子，不由得感到满腹委屈、心情低落、食欲不振。
陆明珠见状，觉得自己算是为螺钿匣子报了仇。
方玉媛还在不甘心地追问：“你没问问他叫什么，是哪家的公子吗？”
陆明珠摇了摇头，她早起到现在虽没干什么活儿，但是心脏却比平时不知多跳了几千下，消耗巨大，腹中饥饿。
于是她拿起筷子，准备大吃一顿。
对着桌上的一盘萝卜丝，陆明珠开始用筷子挑挑拣拣。这盘萝卜丝是方玉媛此生所做第一盘菜，而本该在一旁指导的陆明珠又满心顾公子，未能尽职。故而这盘菜生不逢时、成果惨淡，出锅时半生半，只有零星的几片熟得正好，需要火眼金睛之人仔细辨认才能找到。
万幸的是生萝卜也吃不死人。
陆明珠举筷尝了一口，味道意外的还算正常；就着这口菜，她吃下了好几口米饭。
大口咀嚼着满嘴的饭菜，陆明珠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可能叫顾钧，”陆明珠回答方玉媛，“表字子谅。”
“可能？”
“嗯。他见我时自称顾子谅，而他的表弟称他为钧表哥。所以我猜子谅是他的字，钧可能是他的名字。”
“哦——”方玉媛想了下，“那‘功德’呢？”
“好像姓李？李涛？”陆明珠想了想，敷衍道，“记不清了。”
“刚才那个匣子是他们的谢礼咯？大善人你怎么就收下了，这可怎么攒功德呢？”方玉媛促狭地一笑，“莫非你见了这顾公子就开始留恋凡尘，放弃修仙了？”
“我当时想推辞来着，可是里正一打岔我就——”陆明珠的脸又烧了起来，但这次她的头脑并没有糊涂；陆明珠不再解释而是转守为攻，“你追问了半天了，是遗憾没有见到顾公子吗？非要听我细细描述，好过过瘾？好，我告诉你，顾公子呢，天容玉貌，乱我心曲。”
“才不是，”方玉媛否认道，“那顾公子八成是京城人士，我那不靠谱的师兄又不知道几时回来，让他们带我去昌平州也不错。这样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此言一出，陆明珠不由得也失落起来，恨自己色令智昏，没能趁机送走方玉媛这个话痨。
方玉媛今日一时受挫，不想干活，于是便四处晃荡起来。
晃出家门才十几步，便同隔壁的郑婶攀谈了起来，聊着聊着投了缘，竟然被郑婶邀请到家中做客。
郑婶是陆明珠的邻居，也是远房婶子，她的丈夫前几日被征了去修河堤，一双儿女也不在身边，家里田地少活也少，因此，她近来很是悠闲，难得见到个生面孔，就想聊上几句。
二人共同话题不多，自然而然地就聊起了路明珠家的故事。
郑婶嫁来此地多年，儿子还曾跟着陆明珠的父亲念书，因此对陆家的故事知道得很详细。
郑婶告诉方玉媛，陆明珠的父亲陆慎言曾是本地出名的才俊，他弱冠之年便一举高中，备受族老器重。
讲起往事，郑婶很是感慨，“陆先生有了功名，不仅免了徭役，而且见堂尊都不用行礼呢。族中的叔伯兄弟都把田地放到了他名下，可以少交些田赋。当然，那些田产也不用陆先生费心，族里自然派人打理，只盼他专心读书。那时候陆家很是富裕，可不是现在这幅破败的样子。”
世事无常，富有的人家破败了倒也不稀奇，可是陆家的故事，方玉媛是越听越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