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9章 猛火油
似乎是内城门还未打开，巨大的瓮城中沸腾开来。
“怀远侯……”
四下安静了一会，接着再次喧闹起来。
城下一片杀喊，城墙上却未听到炮声，连箭矢也未落得几支。
神机营最先跑进城中，此时多集中在内城墙下，箭雨落下，火势一起，他们伤亡最大。
“杀啊！”
蔡悟真当先从窜出，手中长矛掷出，闪电般刺在一个守着内城门的德州守军喉中。
前头齐王的马驾早已入了瓮城，后面秦小竺正骑马护着淳宁的车驾，忽然皱了皱眉，吸了吸鼻子。
左明静说着，左手拉过几人的一只手放在一起，低声道：“都不要怕……”
“来人，把我爹架回去。”
“王笑？”
才要喊出来，秦小竺却也怕影响军心，掀开车帘便飞快地对淳宁道：“德州官员怕是反了，城内有埋伏。”
……
像只‘鳖’，也像个跳梁小丑。
杜正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吼道：“护殿下入城！”
小丫头越想越伤心，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大吼声划破夜空，德州瓮城中与城墙上的数万人心境各不相同。
“放箭！”
这一下，几个小姑娘便全都哭了出来，一边学着她解下钗子握在手里，手都不停地在抖。
与此同时，城墙上一声厉喝，无数火把与火箭袭下来，腾起漫天大火，楚军陷在瓮城当中无路可退，有人瞬间被火焰吞没，惨叫声划破夜空。
后来，她离开王笑与祖父、再回到关内，入了京城，其实心里很不好受，但想着要保护好淳宁，这才一路强撑过来。
守军的惊呼声中，蔡悟真已奔到他们面前，拔出地上尸体上的长矛便向守军刺去。
她自然也是很害怕，但此时之所以哭，倒也不全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自己最后还是没等到少爷回来。
那边吴阎王大军已掩杀上来，飞箭如雨向这边袭来，要抢在关城门之前突破关宁铁骑的防线。
此时已没人还顾得上她们有没有掀开车帘，左明静一边劝慰着宋兰儿，一边掀起帘子向外看去，只见瓮城之中密密麻麻都是人，城墙上有官员大喊着安抚兵卒的情绪。
淳宁正端坐在车内，此时场面她其实也害怕，脸色都有些泛白，手脚也是冰冰凉凉的。但她还是努力绷着神情，显出一派淡定模样。
她忽然有些急得想哭，就算不能像她这个年纪别的小姑娘一样梨花带雨地哭，能流出眼泪来也好……
她说着，抬起手，拿钗子指在自己的喉咙上。
与此同时，一声声讶异的惊呼在人群中响起。
她虽然不像别的官宦人家的女儿一样养尊处优，但从小也是书香门第里长大。这一路南逃各式各样的场面以前哪有见过？一个月不曾洗漱了还只是最小的事，时不时便是打上一仗，她们虽一直躲在马车上，那些可怖的杀喊与惨叫却不时都能听到，压得人心口堵得慌。
秦山海与董济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自己今天要是死在这里了，往后也不知谁还能照顾少爷。
“中埋伏了！”
缨儿有些憨傻，钱朵朵胆小，左明心身子不好没什么精神，也只有左明静还算冷静，拍着宋兰儿的手，说了些真正能安慰人的话。
明明说好去宣读个圣旨，偏偏走了那么久。平常这样想着她其实颇为委屈。但此时眼中委屈便全变成了遗憾。
王康本来就不想离京，被王珍直接捆了出来，心头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看自己的儿子指挥着大军、好像是楚朝的中流砥柱一样，他早便要发作。
“嗯，敢。”
后人读史，大概便是……京师危时，皇四子衍软禁君父、弃城而逃，半路又抛下君父及大部分文武百官，逃至德州，被人烧死在瓮城之中。
宋兰儿本来不想哭的，但她的情绪已经压了一路了。
现在这德州的瓮城横亘在眼前，散着极危险的气息，外面还有数十万的反军。秦小竺才知道，拿着刀的自己其实是保护不了淳宁的。
左明静有些不好的预感，想了想，解下头上的金钗攥在手里。
“朵朵，你敢吗？”
城中还有无数大呼声响起。
“齐王殿下可在？下官德州知府冯致知……敢问是哪位将军领军？还请以城中百姓为念，先约束将士，下官再开内城门……”
王康话音未落，一支火箭倏然从他身边射过，惊得他心肝乱颤。
偶尔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便能看见远处的血色和残肢。
她以前觉得自己很厉害，仗着武艺高超，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放过‘誓杀奴酋皇太极’之类的豪言，京中那些时日也都是她在保护王笑。
“当家号令，助朝廷除反贼、护运河！”
没死在建奴手上，最后却如此窝囊地被活活烧死，甚至都算不上战死沙场。如果可以选，这种归宿绝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这些日子他确实是毫无表现。但他小小年纪，要在这一路南逃的过程中给王珍、王珠最大的信任，让他们放手施围，周衍自己这边也是扛住了极大的压力。
害怕还只是一方面，有时正好碰到兵士抬着担架路过，上面的伤兵惨不忍睹。想到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些人落成这样，对宋兰儿她们也是巨大的煎熬。
这本来只是一件极小的事，却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个没忍住，终于大哭起来。
“杀反贼，护运河啊……”
城内，德州帮帮众让开道路。
“驸马……”
缨儿的一只手被她们几个压在中间，另一只手上握着一个檀木簪子。
“开城门啊！”楚军大喊着。
周衍已走出马车，站在车辕之上。
这簪子是她少爷送她的，她想起少爷送自己簪子时的情形，眼里的泪水便大颗大颗流下来。
……
此时到了这种地步，王康终于忍无可忍，冲下马车，一路拨开人群跑到王珠马前，指着王珠鼻子便大骂道：“蠢材，朝廷都被你带到死地了！”
秦山渠横刀立马拦在城门外，大喝道：“城上的，开炮啊！轰他娘的反军！”
瓮城中火势渐起，楚军正陷在一片惊慌之中。
王珠正策马站在那打量瓮城，倒也不如何惊慌，而是眼中带着思索。突然被父亲冲上来骂了一句打断了思路，他眼睛一斜，很是有些无语。
“王笑？”
秦家诸将对视几眼，隐约感到不对。
宋兰儿本是拼命让自己不许哭出来，但今天从突围开始，马车便跑得飞快，磕在一块石头上，车中几个小姑娘都颠了起来，宋兰儿一头撞在车顶，脑袋上磕出了个大包。
但回到辽东之后，她的武技在战场陡然便黯淡下来。十人敌、百人敌的技艺不足以改变什么或保护谁，秦小竺便发现更多的时候是王笑与祖父在保护着自己。
她向来鼻子灵，一闻便发现是猛火油的气味，再四下一看，见瓮城中四周摆着一排排黑乎乎的布，虽不知里面摆着什么，她却也马上就知道不好。
左明静又道：“要是落在反军手里只怕是……一会我们……”
“孽子！大事不好了看不出来吗？！还不快……”
“你别喊出来，快派人告诉二哥与诸位将军便是。”
瓮城那边，也是箭雨袭落。
接着便听德州知府冯致知探头喊道：“弹药潮了，将军快入城……快关城门了！”
车中另外几个小姑娘便连忙哄她。
羊倌、耿当、高成益等人飞快冲出来，接着则是鬼泥鳅、花爷、灰狗等德州帮诸人，分别向各道内城门杀去。
她低着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钗子，指尖捏得有些发白。
想到这里，周衍无声地痛哭了出来。他不是怕死，而是想到没有人能明白自己的内心，就像是有千年、万年的孤独感袭上来。
惨叫声不停，但此时他们已毫无办法。
“来，我们握着手。”
“给孤拿一把剑吧。”他低声道。
其中还有些人不仅哭，还跑出来闹事，比如……王康。
一个个身影从城中房舍中冲出来，有的拿着单刀、有的拿着长棍，各式各样的兵器都有……
要不是自己这两个蠢材儿子，陛下未必守不住京城，京城的城墙多高啊……总之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掺合到这些政事当中，结果弄成这个样子，不骂一顿简直难消心头之气！
随着神机营穿过城门，瓮城中所有人也陷在绝处逢生的狂喜当中。
……
神机营先行入城，山东兵马护卫着车驾入城，后面便是关宁铁骑断后。
关宁铁骑是最后入城，集中在外城墙下，情形并不比神机营好多少。
关宁铁骑不敢久战，此时也不容多想，向城中退去……
“敌袭！”
马车中几个小姑娘愣了愣，宋兰儿止了哭声，眼里的泪水却还是止不住。
忽然，内城门轰然被打开！
杜正和疯了一般喝令兵士向城墙上的敌军射击，但再喝令也止不住麾下兵马无头苍蝇般乱撞，将身上的火引给更多的人……
秦小竺依言吩咐了几名亲卫，自己握着长刀戒备，心中忽然有些茫然。
缨儿的哭声在这一片嘈杂中实在是不起眼，因为队伍里哭的人太多了，前面几辆马车上，皇太后也在哭，太后也在哭……几乎所有家眷都在哭。
现在，这满眼的火光中，他回顾这些时日，宫变夺权、抛弃京城，仓惶逃窜到这里，被活活烧死在瓮城中……曾经中兴楚朝的理想，看起来就是个笑话。
“是啊，父皇没有做到，我也做不到的。”他喃喃着，想到以前那个意气风发、心有鸿鹄之志的自己，才知道那是何等的可笑。
“快！进城啊！”
“情况怕是不好。”左明静低声道。
“殿下……”一众文武纷纷跪倒，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尽是一片绝望。
……
“啊……”
秦山湖、秦山渠、秦山水、林绍元等人分别领着人马试图从城内的石阶上冲上去杀城墙上的反军，但那石阶早已被封住，他们只要靠近便是无数箭火洒下来，城墙附近被烧得火势冲天……
任王珠平日再刻薄，眼中还是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明了。
“放箭！”
此时确实也有与秦小竺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哭得梨花带雨。
忽听一声巨响，随着关宁铁骑入城，外城的城门被轰然关上，将反贼的兵马隔绝在城外。
王珠转过头，目光看去，只见一群人拥簇着一个策马的少年。
在他眼里，大儿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朝廷抛弃京城，让他又惊又怒。现在大儿子病倒了，这二儿子干得比大儿子还差！
这一支楚军有关宁铁骑、神机营、山东兵马以及少量的宣大骑兵，七八万兵马还护送着齐王及近三千官员、勋贵、家眷……急逃之中却也没有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