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8章 归来者
唐中元看罢，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一时间，大哭声中混杂着求饶声，求饶声中又混杂着慷慨赴死的辞世悲歌。
如今丢下孙白谷，他心中也极内疚，加上许久没有歇过，没走两步，脑中一沉，人便晕倒在地上。
“朕无颜见列祖列宗……”
唐节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却觉心中一片无力……
“保护陛下……”
“杀楚帝！”
“大哥。”秦山湖转向秦山海，道：“王珍一无官、二无爵，我们敬他是侯爷兄长才听他指派，要我们杀敌报国可以，却没有把人当棋子摆弄的道理……”
厮杀再次开始，每个人都陷在狂热当中。
随着这一声大喝，一员大将持着长槊便领军向宣大阵中冲来，正是唐节。
……
秦山湖盔甲上的血还未拭去，提刀便奔至王珍身前，喝问道：“孙白谷要卖我们关宁铁骑，你知不知情？！”
亲卫营是孙白谷最精锐也是最忠心的人马。他们也是将个人性命抛诸脑后，不要命地便去拦唐节。
……
他想着，眼前一片朦胧，翻身下马，解掉盔甲，在延光帝的身前跪倒，重重磕了一个头。
王珍脸色有些发苦，下马便要向秦山海赔罪。
海船上，几杆大旗迎风招展。
“草民拜见殿下。”
秦山湖忿忿骂了一句。
他整个人像是苍老了二十岁，身子佝偻着，除了那身明晃晃的龙袍，浑身上下已无半点帝王之气。
孙白谷忽然想到王珍带齐王离开的举动，心中登时有些茫然。
那边孙白谷咬咬牙，领着神枢营和上直卫骑士，护着延光帝的马步便向东面逃去。
“拦住陛下！”
他眼前一片血红，想回去看看陛下，却被人一刀砍在腿上，他半跪在地上，缓缓转过头，眼前只有战斗中的混乱身影……
这场对楚帝的围截，耗费的时间、损失的兵力都已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朕……”
马蹄翻飞，孙白谷领着延光帝一路向东逃窜，终于无路可逃。
目之所见，眼前是一道巨大的海岸线。
突然。
唐节话音未了，西面的瑞军已扑上来，一阵箭雨袭下，惨叫声回荡开来，恍如人间炼狱。
“孙白谷，老子在此等你多时！”
一声声大喝声中，两千宣大军或站在孙白谷身后，或围在御驾旁。
眼下的局面像是一匹他勒不住的烈马，向着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良久，她掀开车帘，看着门头沟的一草一木，忽觉有些茫然起来……
吼声从宣大亲卫营将士口中发出，他们一个个死战不退，以血肉之躯挡在唐节大军面前，又一个个慢慢倒下去。
“嗯。”
同一时间，沧州城以西，阜城县。
“是……王笑？”
“图功为其难，殉节为其易。吾为其易者，聊存洁身志。含笑入九原，浩然留天地……”
那边又是一阵忙乱，王家这边便又有人出来与秦家呛了几句……
“王大公子说，驸马爷……”
孙白谷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他看着宽阔的海面，忽然便想到宋末陆秀夫负帝投海之事……
“追！”
“大楚、怀远侯……”
他打算东行至盐山县，然后调头南下，过了滨州就能到山东青州范围，那陛下也就暂时安全了。
说来，文有术曾在五丰街煤铺对面的茶楼与唐芊芊见过一面，没想到如今再遇到，对方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
“亡国之君还想逃？！我家军师早已料到你的伎俩！”
唐节看着这被围在战场上的一万余人，微微一滞。
他目光看去，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没头苍蝇一样乱奔的楚朝官员、勋贵、家眷……哭声震天，惨不忍睹。
双方交战，唐节杀入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京城。
“你自去问孙白谷。”王珠道。
文有术才反应过来，忙道：“他说怀远侯想必不日就会归来。”
王珍苦笑一下，默然以对。
车帘被掀开，延光帝终于缓缓下了车驾。
文有术话到一半，唐伯望忽然抬脚在他腚上轻轻踢了一下。
瑞军大喊着杀来，楚军士气陡然一落千丈。队伍中间一众大臣惊恐不已，啼哭不停，场面一片混乱。
“信不过就说信不过，顾忌个蛋！”
而东面烟尘滚滚，孙白谷已领着楚朝皇帝跑得不见人影。
京郊产业园。
唐芊芊分不出王珍是不是在诓自己。
“是，王大公子离京时，曾对小的说，这京郊产业往后便交给七殿下了，账册等东西就在库房，小的……”
……
一枚炮弹划过海面，击在瑞军之中。
另外，一群文武大臣也被丢得所剩无几，只有寥寥几名重臣还在。队伍中延光帝的御驾轮子也已松动，咯吱作响。
“我知情。”王珍忽然应道，看向秦山湖又缓缓道：“我与孙督帅商议时，一开始就没打算从南面逃，因为吴阎王必定着重防守关宁铁骑。”
神机营、关宁铁骑、山东兵马跑到这里，终于暂时离开瑞军攻势范围，开始变道往南，向济南府出发。
唐芊芊并不想听这些，打断道：“可有说王笑如今在哪？”
唐节看在眼里，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一句话说完，他站起身，重新穿戴好盔甲，持刀转向西南方向，望着远处奔来瑞军站定。
说罢，他提起长剑便自刎而亡。
“是文有术，我让他过来说。”
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一辆马车停在道路旁。
也有些后悔没有再等一等，也许再等一等，王笑还是能领着许多楚军投降。
他似乎有些被震撼到，嚅动着嘴唇，最后喃喃道：“先押下……”
纵使唐节在战场上杀人无算，但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一时也没了主意。
“别说了！”
“嗯？”
……
身后追兵绵绵不绝，孙白谷已经没有多少人马了。
这般想着，唐中元微微眯了眯眼，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陛下，罪臣剿匪不力，今日愿为大楚死节。”
“保护陛下！”
“为何不告诉我们？”
人群中又是一片悲呼，不时便有人跟着自尽。
一句话说完，延光帝迈开腿，向海岸走去。
“三殿下，敢问这些人如何处置？”
海上波涛汹涌，天地间响彻着海浪之声。
楚军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三艘海船不知何时已停在海面上。
过了一会，唐伯望在产业园绕了一圈，上前禀报道：“七殿下，园中的管事大多都被带走了，我们在京城时认得的那些老伙计已没剩几个，但王家老大还是留了人带话给你。”
诸臣才大喊一句，却见那边反军已冲了上来……
一路浩浩荡荡车马疾行，天明时分，他们终于到盐山县。
“四弟！”秦山海喝令一声。
唐芊芊坐在马车上并未下来，她最近病了，伤风加上忧劳成疾，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样子。
文有术本是文家掌柜，王笑抄了文家之后，文有术把文家藏银的地点招了，因此保全了一条性命。当时京郊产业园这边能写会算的人才不多，王笑便把他留下来给傅青主用。文有术‘履历’不太好，便一直没能成为王家心腹。但他也算产业园的老人，寻常事情也都了解。王珍出京时便将他留了下来。
“四叔……”秦小竺听到争吵，也是策马赶上来。
“轰！”
王笑还有投降的可能吗？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等愿随大帅死国！”
盐山县以东。
血战中，孙白谷盔甲已被斩破，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他再也顾不上楚朝诸臣与王公贵胄，除了延光帝近旁的二十余个能骑马的重臣，一万余人尽数被抛下。
秦小竺见了这一幕，便有些难过。
“奉军师之令，不受俘虏，杀无赦！”
千古江山，竟是又要重蹈覆辙？
秦山湖眉头一皱，却是喊道：“我秦家儿郎绝不怕死，但若要我等掩护陛下逃跑，大可直说！何必在当时出城作战时放言哪一路先破敌便从哪路走？”
“侯爷就不像你这样……”
“说吧。”
“保护陛下！”
她转头看着后面淳宁的车驾，在心里又问了一句：“王笑……你人在哪里啊……”
人群中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哀求，却也有人努力爬上马车，颤颤巍巍地站在上面大喊起来。
“真的？”
这些人是王珍与左经纶挑选的，大多都心向楚朝，或者位高权重，或者身份高贵……换言之，他们几乎是楚朝一半社稷。
“大楚万岁……”
“老子问王珍知不知情……”
沧州之战的信报快马加鞭送到唐中元御案前。
“老夫为朝廷重臣，重负君恩，不能戡乱，唯有死耳！”
王珠策马向前，冷笑道：“怎么？替你解围，你却来问我们？”
忽听山林间杀喊声大作，一支劲旅从南面奔出截断官道，箭雨猛然向宣大军迎面袭下。
他自己非要问，此时真问到了答案，却也有些不知如何应付。啐了一口血水，拨马便走。
“怕你们心有顾忌，不敢深入敌营。”
关外的建奴、逃窜的楚帝、西蜀的张献忠、江南的郑元化……一个个难题和敌人摆在眼前，唐中元发现：自己的兵力、粮草、威望都不足以控制局势。
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从李帛柏的建议先巩固西秦之地、囤粮练兵。
孙白谷不顾将士疲惫，转向南下的官道，下令继续行军。
又或许，她并不是分辨不出，只是并不想去分辨。
他大喝一声，指挥亲卫营向唐节迎上去。
终于，唐节领兵杀光了眼前的亲卫营，浑身上下都是殷红的鲜血。
孙白谷护着延光帝与诸臣的车马连夜奔逃。
这一路东逃，麾下的人马不时被调去断后。至此，宣大只剩不到两千骑兵，神枢营亦是只剩一千余人。
“是，大公子说，王家二公子得到确信，已派船去接……”
接着，西面、北面皆有震天喊杀声响起。一队队瑞军策马追来，看旗号却是孟九。
同时，他没想到关宁铁骑有这样的战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