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问题就在这里:为此学者莫要于自识其本心,顾其事乃殊非易;其亦有路可循否乎前人岂其无路;然途路种种不一,将何所适从又或为可通之一路(如习静)而易滋迷误,则亦非所取也。求其循之可必致,既切近又平妥者,其有之邪
于此,请得而回顾本文开初之所云:
仁,人心也;人之所以为人者其在人心乎。人心究是如何的此既非有形相可指之物,必须自家体认乃得。为了指点人们去体认,今且说两个方面:内一面是自觉不昧,主观能动;外一面是人与人之间从乎身则分则隔,从乎心则分而不隔,感通若一体。试从此两面潜默恳切体认去,庶几乎其有悟入。
此所云者,是否即为回答上一问题,指出自识其本心之切近途路在此今当加以剖析,申论其涵义。
上文曾言:仁与不仁即为相对的等差不同,亦为绝对的是即是,不是即不是。从其是即是,不是即不是者言之,仁至不易识,本心至不易识。换言之:从其相对的分别而言,则亦不尽然也。常说的“有心人”,即仁矣;“没有心肝”,即不仁矣。有心没有心,亦即知痛痒不知痛痒。痛痒在人,恒为等差相对的。于此而言体认人心,又何尝如彼其难乎
本心之在人,莫或异也。无智、愚、贤、不肖一也。虽千万人不异也。心必通过身体、气禀、习惯乃得显其用,是则为人所各自有之者,又莫或同也。斯其智、愚、贤、不肖之所以分也;千万人,千万其殊焉。抑非第人各不同而已,人心灵活无滞,人身体、气禀、习惯刻刻在发展转换非不变,其环境遭际又前后之非一也,即在一人之身其生命所表见者夫岂得一以概之乎从乎人人莫或异之本心,通过于身体、气禀、习惯而有所表见,是即人心有同然之表见,即所谓仁也。是固人人所可能有之者,要亦不可多见。若在其人屡屡表见不鲜,数数得人心之同然,则众人共仰之矣,是即贤智之士已。反之,其生命所表见者总不出一己身体、气禀、习惯所拘限之中,而其有同然之本心顾沉隐暖昧焉,势必与人扌+干格多忤,其能不为人所贱弃乎此则不仁者所以不免为下愚不肖之归也。
平常人殆不知人禽之有辨而懔乎人禽之当辨也,此时骤语之曰:人心究是如何的盖鲜不认饮食男女知觉运动以为心者。此孟子所为叹息于众人之不著不察也。人们日常生活沉没在习气(兼括身体气禀、习惯)中,其譬犹日光之遮于云翳乎。通常只有翳蔽或轻或重等差不同而已;其若赤日之当晴空者,吾人几时乃一有之又谁能于此反躬而默识之晴日,仁也;轻翳薄云不犹日光乎,讵非仁邪乃至云雾重重矣,从其迷暗则云无光,则为不仁;从其随时可以豁然晴朗而言,则日光固自在,仁自在也。凡所谓“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鲜矣仁”,皆泛泛较论乎外者,其与反躬默识远非一事。
本文开初之所云者,虽若指点人心默识之所从入乎,其实去泛论正复不远。盖不过为平常人言之,冀其于人禽不辨之中,知其所以辨之者而已。不足语乎默识。默识,识其体也。吾所指出内而自觉、外而感通之两面,固皆言其作用。用必有体;其体谁能状之昔人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又或云“寂而照,照而寂”;皆不得已而为之说。苟只从言语上理会,终不能得;得之必在生活实践中。
默识,儒者之事,乃其为学之所当务。为学只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不在其外。然说实践,须知实践个什么阳明先生云:“为学须得个头脑,功夫方有着落”是也。头脑在本心;功夫着落,严格言之亦必在此。然未曾识得头脑,如何实践(如何用功)一朝识之,非能勿失也。既识而失之,又如何实践此识前、失后的功夫问题切要莫比,正是上文所云为自识其本心既切近又平妥之路者,我不敢言之。对一切有志此学者,我只愿以伍、严两先生之言进。本文所为作,即在为伍、严两先生作介绍。以下便入本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