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兔死狗烹楚王被戮 逼夫弑母贾后行凶
却说公孙宏、李肇领了楚王兵士,径奔汝南王府来。此时外面沸沸扬扬,四边皆知,早已有人报知汝南王亮,商量闭门守御。汝南王曰:“吾忠心为国,有功无罪,何至如是?”帐下都督李龙曰:“事出仓卒,非可以言语辩论。不如点起兵士,先行守御,俟天明入朝面君,再行辩论。”王曰:“吾倘以兵力相拒,是真反叛,授人以口实矣。”说犹未了,外面公孙宏、李肇领兵已到,将王府四面围住。李肇率领数兵,一跃登墙,大呼:“奉诏擒逆臣司马亮。”汝南王在内望见,大声问曰:“吾无二心,何至于此?将军既奉诏而来,不知此诏可令我一见否?”李肇曰:“诏书岂可授与逆臣,宣读之可也。”说罢,将两通伪诏宣读一遍。长史刘准曰:“观此诏书,必是奸谋,不如从李龙之言,竭力拒战。”言时李龙已拈弓搭箭要射李肇,汝南王急止之曰:“将军如此,是陷我为真叛逆矣。不可如此,凡事当从长计议。”言时,李肇已领数兵士,一跃而下,兵士杀散守门人,开门放入众兵。李肇手提方天画戟,手起戟落,先将李龙搠死;喝教手下将汝南王擒下,并世子矩一并打入囚车;一面搜擒眷属人等。是时天气炎热,汝南王既入囚车,汗流遍体,有小卒二人,取扇扇之。汝南王曰:“汝等何人?”小卒曰:“某等外城兵卒,今夜调奉来此,平日曾受殿下恩荫,今殿下无罪被擒,某等亦不平也。”汝南王叹曰:“我之赤心,可披示天下也。”忽报楚王有令箭到来,言有能杀汝南王者,赏布千匹。外面各兵士,闻令争先拥入,打开囚车,将汝南王父子乱刀砍死,又争取首级,以致汝南王耳、目、口、鼻皆被毁坏。原来楚王素忌汝南王,便欲乘此机会杀之,闻李肇只将他槛入囚车,深恐明日面君,杀他不得,故出此号令。
却说清河王遐、岐盛,倾兵到卫瓘府时,卫瓘亦早已得报,左右皆谏曰:“台辅大臣,纵使有罪,亦无星夜加缚之理,此中必有奸计,不如闭门拒守,拜表天子,自请罪状,俟得有诏旨,再行就缚未迟。”瓘叹曰:“吾昔日入蜀时,擅杀邓艾、杜元凯,【夹】杜预字也。曾言吾将不得善终。吾今年七十二岁矣,犹窃幸或可以免,今遇此事,元凯之言验矣。拒守何益?况一经拒守,徒自实反逆之罪状耳。”遂不许闭门。清河王、岐盛兵至,直入内堂。岐盛早受楚王吩咐,捉住卫瓘便杀,并其子孙九人,一齐杀害。只有幼孙二人,一名璪,一名玠,时因有病,在医家就医,仅得免死。当下两面事毕,俱收兵到宫门外楚王营中会齐。
时已近四鼓,李肇推说休息,飞奔内城,用令箭叫开城门,径到营门,寻到董猛,请见贾后。恰好是夜惠帝不在中宫,贾后闻报,忙叫宣入。李肇进见时,只见太医令程据侍坐一旁,李肇心中明白。【眉】《晋书·贾后传》称后荒淫放恣,与程据等乱彰内外,故此处以带笔法出之,既以记实,亦以避秽亵之词也。便奏知上项情事,贾后大喜。董猛曰:“二人既诛,则大权必尽归于楚王,不可不虑。不如设法并楚王杀之,方免后患。”贾后曰:“法将安出?”董猛曰:“不如翻转脸皮不认昨夜之诏,只说楚王所为,则杀之有名矣。”贾后问李肇曰:“卿以为如何?”李肇曰:“董猛之言,正合臣意,臣连夜请见,正为此事。”贾后大喜曰:“卿二人自去设法可也。”
于是李、董二人辞出。李肇径到殿内,正遇中书监张华,告知此事。张华曰:“楚王威望素重,非矫诏不能解散众兵。”李肇曰:“正合我意。”此时天将黎明,李肇拟了一道诏旨,俟东方发白,即命殿中将军,先揭起驺虞幡,【夹】驺虞是一种兽类,其性最仁,绣其像于幡上,扬起此幡,即止兵之令。随挂出所拟诏旨,其略曰:
楚王玮擅矫朝旨,杀戮大臣,扰乱天下,罪在不赦。尔众军士,昨已误听伪令,今宜释仗归伍,各就尔职,如再从其令,即以反叛论。
一面张挂出去,一面使人分赴各营宣告。
一时京城内外各兵,俱纷纷散去;即楚王自己部下之兵,一闻此诏,亦皆面面相观,不敢再有举动。楚王得知此事,不觉大惊,即欲入朝面君,申辨此事,检出昨夜黄门赍来之诏,揣入怀内,正要起身,忽见贾模带领禁兵数百人,径入营内,口称奉旨拿人,不由分说,将楚王执下,公孙宏、岐盛一齐就缚。贾模督令禁兵押赴廷尉,恰好贾谧拿得公孙宏、岐盛两家老小至,正欲交付狱吏,尚书刘颂坌息而至,怀中取出诏书宣读,则令杀楚王及公孙宏、岐盛两家三族之诏也。楚王听诏已毕,对刘颂曰:“明明黄门赍来诏书,言二公将为伊、霍之事,吾奉诏而行,今乃指以为罪耶?且诏自内出,御宝俨然,吾又何能辨其真伪?使果为诏伪,亦由内宫伪造,吾何能伪此御宝哉?”言已,在怀中取出诏书,交与刘颂观看曰:“孤虽不德,亦托体先帝,受枉如此,谓之何哉?”刘颂亦为之欷歔不已,然终无法相救,只得押赴市曹斩首。公孙宏、岐盛夷及三族。时楚王玮,年仅二十一岁也。
且说贾后自从设法杀害二王一大臣后,恐众心不服,因中书监张华儒雅有筹略,为众望所依,此次诛戮楚王,又有设谋之功,遂封张华为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中书监、金章紫绶;封裴为侍中;裴楷为中书令;加侍中王戎为仆射,并管机要,共辅朝政。此数人声望素孚,又皆能尽忠帝室,是以人心渐安。贾后此时大恣所欲,在朝百官,望风承旨,威福日甚,秽乱宫廷,无所不至。
有一次,贾谧家中偶然失窃,被窃去御赐各种物件甚多,即饬令有司踩缉。恰好城南有一小吏,平日本甚寒俭,至是忽然鲜衣华服,且所用多是内廷禁物,即疑其为窃贼,一面擒获小吏,一面报知贾谧。贾谧即亲来审问,差役带小吏至案下。贾谧举目视之,见其人恂恂儒雅,面目韶秀,不似窃贼,心下大疑,即问其衣服等何处得来。小吏供曰:“一月之前,吾在外遇一老媪,自言其家有病人,‘据师巫之言,谓往城南某处,有一少年,如此怎般,若得其人来家解禳,其病自愈。今果遇汝,可见师巫之言非虚。即请到吾家,不惜重谢。’言吾不解祈禳之法。老媪又言:‘不必解祈禳,只须汝往一行,坐镇片时,即可送回。’吾遂从之。此老媪即引吾至一处,强吾入一木箱之中,严加扃闭,几至闷死,但觉彷佛此箱摇动,似在车上行走。良久始定,即有人开箱。忽见楼台好屋,十分华丽,又有无数女子。吾问:‘此是何处?’女子云:‘是天上。’即扶我出箱,用香汤沐浴,带我见一妇人;年约三十余岁,身裁矮小,面色青黑,眉毛之后,有一大疤痕。众女子命我跪拜,此妇人即留吾住其室中数夜,每日必设酒欢宴。饮食之物,俱是生平目所未经见者。临行时,妇人即以此衣服等赠我,并非盗窃而来。”【眉】闺范殊不堪也,一笑。贾谧听得,心内明白,知是贾后所为,不觉满面羞惭,只得佯作不知,故意取其衣服等物,略看一遍,即曰:“此不是原赃,此人未必是贼。”即纵之使去。此事一经传播出去,洛阳城内外,谁人不知有此奇事?内中有机警之人,早猜出此中玄妙,只有惠帝昏庸不省,贾后益发畅所欲为。
忽然一日忆及杨太后在金墉城,与其母庞夫人同处,若不剪草除根,恐贻后患。因与程据商议。程据曰:“皇上虽非太后所出,然先帝时,彼已位正中宫,今日废之,已不免人言,若再加杀害,终怕人心不服;不如先取庞氏杀之,彼痛母情切,自然不久即死。”贾后沉吟曰:“倘彼不死,奈何?”程据曰:“不死却再设法处置,须性急不得。”贾后从其言。俟惠帝驾到中宫时,即猝然问曰:“晋家法律,陛下知之否?”惠帝愕然曰:“何谓也?”贾后曰:“杨骏造反,律当夷三族,奈何令其妻久稽显戮?”惠帝沉吟良久曰:“奈何有太后之情?”贾后不俟言毕,即当面啐曰:“彼已废为庶人,汝尚称之为太后耶?”言已,即命黄门董猛,传旨出去,命有司速往金墉城提犯妇庞氏到京师正法。惠帝袖手旁观,一言不发。不数日提至,有司并赍回杨太后上贾后表文一通。贾后展开看时,只见是为庞氏乞命表,表中称贾后为“圣母陛下”,自称为“臣妾”。贾后阅毕,呵呵大笑,传旨即将庞氏处斩。此是元康元年三月事也。直至次年正月,杨太后犹不死,贾后毒心未已,又生出一计来,定要处死杨太后。不知杨太后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