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华侨（一）

    陆洁金和客户常说的，她最早经营的小公司，其实就是当年陆洁金和老公韦汇经营的一家街铺，也叫汇金，主要经营食品酒水的批发。

    那时候，刚过了千禧年，社会上还没有开始全面禁摩。每天，韦汇穿着宽大的西装，夹着破旧公文包，骑着锐木牌摩托车，天天外出跑业务。生意好起来了以后，请了一两名帮手，但是韦汇自己还是勤勤恳恳，一直在路上跑。作为老板娘的陆洁金则守着店面，刚开始的时候管理进货出货，做做账目。

    最早的业务员就是檀飞，后来又增加了黄正宁。那个时候的业务员，说好听点是业务员，大白话就是送货的。当店老板洽谈好了，哪家餐厅需要送什么酒水，送几箱，或者哪个酒吧预订了多少酒水，等等。老板就开始安排进货和送货工作，送货量少的，业务员就自己骑着单车送；送货量大的，租辆小货车，业务员充当搬运工兼送货员。

    对于自带货车的司机来说，挂靠国有运输公司，接单运输；更多的是，挂靠私营运输公司，这样自由度更高，有了身份还可以，直接对接私营主，自己接单的话，收益又会更好。这些是中大型运输车辆的做法，小型货运车，一般都是私营业主，或者以集体制的形式在经营；这一类货车也基本上分两种，一种是公司或集体所有车辆，一种是私人车辆，挂靠集体。这些小货车也有自己的圈子，司机们一般会把车子聚拢起来，或找一片荒地，或者是废旧工业厂区的空地，场地是肯定免费的。运输公司也有宽阔的场地停车，但是位置一般都郊外，那些小货车的司机们，三三两两结成小团队，设立队长来接单，那个时候的司机还不是每个人都备手机，但是人手必备一个寻呼机1的，方便队长和客户能很快联系到他们。

    汇金批发店主要都是和两家民营运输公司有联系，由于业务量不算很大，所以基本是有需求就通知公司派司机，这些本市的私营运输公司，基本都是本地人，对接起来也轻松简单。

    在这些运输公司中，汇金也有常年合作固定的队长和司机，店铺里面备有手机和座机电话，即使陆洁金临时不在店里，店员也随时可以联系到司机，有时候给相熟司机的寻呼机留个言，货车司机就能很快过来，一点都不耽误事情。

    有谁能想到，如今占据南邕市商业零售行业重要一席之地的汇金商城集团，最早是靠这样一家门面五米宽的小小门店发展起来的。

    当年，这家街店的店面五米宽，门头上的招牌是五个黑体大字：汇金批发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主营高档香烟酒水、进口饮料、糖果饼干等。

    火车站附近有一条长街叫中华街，是城市最早发展个体经商户的地方，因为太长，人们习惯上把中华街分为中华街南街和中华街北街。南街主营类型是食品干货类，北街主营类型是五金和建材，都属于经营批发性质。因为毗邻火车站，这里一直是南邕市国营单位的集中转运和散货点，八十年代以后，国营批发点转营为经营点，相邻的临街房子，纷纷改成了各种批发店，有的是自己家经营，有的是外租给外来户经营。

    陆洁金嫁给了韦汇，在韦汇家的邻居们看来，是这妹子高攀了韦汇。但是韦汇知道，陆洁金出身商贾世家，如果不是世事变化，也许她就在印南国出生和长大了。

    没有太多人知道，出生在武明县华侨农场的陆洁金，祖籍本就是南邕市，但身份是印南国华侨的子弟。即使后来汇金作为企业发展起来了，她需要面对很多政府官员和客户，她仍然是不太提及这个身份，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之所以她不愿意提及，是因为父母两家族的悲惨往事，当父母亲提到这个往事，每每都会泪流满面；陆洁金还有个弟弟，名字叫谦华，陆洁金嫁到南邕市后，离家远了，因为忙着做事，回家时间也不多，还好有谦华留在了华侨农场工作，一直陪伴着父母。

    陆洁金的父母辈往上三代，原本都是生活在印南国大都市雅达加的华侨，至于为什么移民到印南国。要追溯二十世纪初的时候，清国已经国将不国，天灾加上人祸，祖辈们吃不饱饭，不得不背井离乡，年轻人陆续下印南国讨生活，陆洁金的祖辈们停留在了雅达加，依靠勤劳的双手，在雅达加开创了自己的家业。

    她父亲姓陆，名俊明，母亲姓蔡，名眉娜。陆和蔡这两个姓氏，都曾经是印南华商中的大族。陆家原本是经营多家橡胶园的农场主，而蔡眉娜的家族，是当地有名的茶商。双方父母长辈都是曾经是当地知名的华商代表，因而两家是世交，父亲和母亲很小就被安排定了亲，本来长辈们是考虑等他们大学毕业后，就给两人完婚。

    蔡家比陆家更为富裕，陆洁金的母亲蔡眉娜从小被娇生惯养，不喜读书，但是性格温柔，深得长辈们的疼爱，给她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光是喝法式下午茶用的全套茶具，都用欧洲进口的。为了迎娶她，蔡家也备好了满足她品味和爱好的房间。因为两位年轻人从小相识，青梅竹马，订婚后也各自期待未来的生活。本来一切事情的发展都很完美，没有想到，印南时局突发巨大动荡，当时印南属于荷兰殖民地，殖民当局为了遏制印南独立，开始炮制各种排华运动，转移本地人的注意力，接着，印南各地陆续发生不同程度针对华人的血腥惨案。

    最早被排华运动影响的是陆家，在1947年印南巨港惨案的发生时，陆家的族叔伯在当地经营了一片橡胶园，被歹徒恶意烧杀抢夺全一家是十一口人，包括襁褓中的婴儿都被屠杀。虽然事后政府宣布要调查，最终不了了之，更为可怕的是，排华运动已经来到各个城市边缘。

    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笼罩在雅加达城市上空，两家长辈们一致商议，安排两位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结婚，并送上了返回故土的游轮。随后，包括雅达加在内印南各个城市，爆发了全面针对华人的大屠杀，大多数华人死于非命，大白天的，整条街的华人都被本地人砍杀，血流成河堵塞了城市的下水道。华人的家和店铺被焚烧，坐在家中的妇孺都被砍杀。到大陆安顿下来的两位年轻人都不具体知道这些事情，直到后来从新闻上看到这些画面，蔡眉娜接受不了，都快崩溃了。两人最后想办法联系到相熟的当地华人，才得知陆、蔡两家在骚乱中均不能幸免，家被烧，人被杀，两家人几乎被灭族，应该只剩下逃到大陆的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