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事如春梦去无痕
洛妍不由苦了脸:“那我岂不是养不活他们?”慕容谦奇道:“你没看见阿峻给你的那些庄子店铺的契约?”洛妍点点头:“看过,不过不清楚是些什么店面?”
洛妍见慕容谦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永年帝兴致似乎很高,宴席期间脸色始终一片和煦,众人越发凑趣,不多时宴会已毕,接下来才是今日的重头戏:观灯。
慕容谦声音低沉:“据说是因为族人中有不肖者横行乡里,遭到了御史弹劾,又有人说他恋栈,只怕最后会毁了一世清名。前段时间,他得了你的《金缕曲》,很是可惜,说前半阙是神来之笔,后半阙却太过绮靡,若能换成采菊东篱的清远,他愿朝夕咏之。我如今已安排人去劝他,不过梅相一生清高,珍惜羽毛,惟好诗文,你是否有什么办法能打动他,让他抛开顾虑,留在朝廷?”
慕容谦一楞,眼角瞟到太子拿酒杯的手也顿了顿,才道:“的确如此。”
元宵节历来是宫中最热闹的节日,连宗室近亲、东宫、开府的皇子、公主都会携眷入宫聚宴,宴会也不似冬宴除夕宴那般程序复杂,围着永年帝,各家坐一张桌子,菜品不多而精致,倒是真正有了些家常意味。
到了午后,慕容谦果然来向敬妃请安,略坐了坐便被敬妃轰到了洛妍那里。两人在书房坐下,慕容谦就笑道:“阿峻真是好气魄,现在我那府里一半都是他的人,你再不开府,我的俸禄都不够他们吃的。”
入夜之后的紫禁城,到处彩灯高悬,各地的贡灯将宫城点缀得如白昼一般,安合殿前,又仿了民间灯市,让宫女太监们扮成商人兜售彩灯,另有舞灯杂耍的艺人献艺,殿前一片火树银花、人声鼎沸,便是各宫嫔妃也会下去讨价还价的买些东西、丢些赏钱,这也是一年到头,她们唯一可以体验民间风味的机会。这等诱惑,谁能抵挡?
慕容谦点点头:“说来的确有件事情,尚书令左相梅以则听说已有退意。”
洛妍一怔,又试了两块料子,便苦下脸道:“都试了这么久还没好么?我屋里还有封信差两笔就好,不如你们先商量着这两件的样式,我写几个字就过来。”说完便对黛兰道:“你回去帮我研墨。”
洛妍自然不知道这一幕,在她看来,元宵之后,无论宫里宫外都是一片安详,宫里皇帝多在德妃宫里留了两夜,却没有让她重掌六宫,贤妃德妃之争慢慢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再没人有时间搭理她;至于朝廷上低阶官员偶有升降替换,但尚书省左相梅以则却再未称病,惟其府内书房的书桌上多了一方永年帝元宵夜特意送来的砚台,并无字样,惟刻了青松一棵,书房门口又多了一副对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时成为士林美谈。
永年神色淡淡的看着外面,漠然道:“朕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下去,她从前太过胆大妄为,如今却也不能太过胆小谨慎,谦儿,你放手去做,若是有人敢让朕没有女儿,朕也不会让他有女儿,不管他有多少个!”
就连青青、谷雨几个也突然一改以前的小心谨慎,天气略好时便会主动让洛妍多出去走走,似乎以前的那些刀光剑影都已是一场久远的噩梦。再也没有什么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的嫁衣一天天的绣出了华美富贵的模样。
洛妍不动声色的听了,深觉自己脸皮终于渐渐的练了出来——她反复看过燕太祖和飞公主的传纪文集,把他们还没抄,自己却还记得的诗词列了张表,心里顿时大定:只要克服了心理障碍,她这个学中文的难道还抄不过一个理科生、一个mba?自己选了几首或豪迈或清朗的让二哥流传出去,此时去唐未远,博个才女之名总是好事,看来效果还不错。再说了,这个时代里既然已经没有苏轼、辛弃疾等人,自己抄了他们的成果,至少也算是为这个时空的人类增加一份精神粮食——嗯,人要堕落起来,总是很容易找到借口的。
黛兰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二殿下午后要过来。”洛妍这才省起,今日正是元宵节,在外开府的皇子们也可以入宫来给娘娘们请安。洛妍这些日子的确有些计划需要慕容谦着手准备,于是回屋将自己草草速写下的那些东西又看了看,默默拟定了一二三出来,这才回到敬妃这边继续自己痛并让她们快乐着。
说着,便自己动手研墨,写了两行小字,慕容谦点头不语。
洛妍大吃一惊,没料到自己已经如此豪阔,心情顿时愉快无比,听见二哥酸酸的感慨,赶紧谄媚的笑:“二哥怎么没本事,没有你在我身边时时刻刻保护着我,我哪有命花这些钱?”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这边的偏殿,洛妍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问:“有什么事情?”
慕容谦心里越发警惕,叹了口气才道:“儿臣无能,虽然有些线索,却查不到实据,也不敢说一定能保她平安。”
永年皱眉道:“你查出来什么没有?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躲下去!”
一片风平浪静之中,时光飞速掠过,三月到了。
转眼间,殿里只剩下永年、太子、慕容谦三个男人,敬妃被小吉祥儿拉着跑了,连邺王的吐蕃侧妃都站起身来,慢慢踱了下去,惟洛妍一人老老实实的呆在白玉栏杆后面,只看着别人玩乐而已——她如今有了心理阴影,见到任何吸引她去的地方,首先想的不是好不好玩,而是危不危险。
洛妍不由一惊:这位左相是朝中威望资历最高的官员,门生虽然不多,但个个精干,更难得的是,他不党不群,为人孤介,并不事事附和太子,若他真的退了,朝局定将更易为太子左右,如今他年纪并不算很大,怎么会轻言身退?“可知是为什么?”
洛妍顿时大喜,盘算了半日又叹了口气:二哥的人,她统共就认识一个姚初凡,还是以后打探清楚了一口气要的好。慕容谦见她一脸算计模样,心里好笑:这个妹妹有时候大胆无比,脑子里竟能想出那样的鬼主意,而且什么话都敢编;有时候又糊涂得可笑……突然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不由脸色微凝。
两人又计议了一些事务,谷雨便在门外回报,要准备元宵夜宴了。慕容谦告辞而去,洛妍急忙忙换上一身紫色金丝八团的大衣裳,上了脂粉,便与敬妃一道去了乾清宫。
想起正月初十开始各官员已开始上朝,今日上午又是大朝,洛妍便又问了些如今外面的事情,慕容谦淡淡的笑:“你放心,这几日除了几个官员变动,别的都风平浪静。如今连外地都已经开始传言,大燕的护国公主大概都有婚姻之难,却又有天神保佑,能全身而退,不然为何飞公主和你都有那样奇绝的一段孽缘?你那几首新词也已在士林流传,尤其是那首《摸鱼儿》和《定风波》,便是梅以则这样的宿儒,也是赞叹的,加上飞公主传的余波,太子他们在朝堂上已不提你开府的事情。”
永年看着洛妍多少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不由一声叹息,想了一想,招手叫来德胜,低低的吩咐了两句,沉默片刻,回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慕容谦道:“你看看洛妍如今的样子,听说她这几个月身边一直都不大安生?”
慕容谦扶额叹息:“那些店铺都在京中最好的地段,庄子也都是上好的良田,就算没有父皇的封地,也够你公主府花销了。就算把你二哥我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还是阿峻有本事!”
洛妍心里叹气,赶紧把眼光转向慕容谦的那位来自吐蕃的侧妃,只见她一身肃穆的礼服,眉目浓丽而神情淡漠,几乎懒得多看任何人一眼,洛妍本来一门心思要跟她套套近乎,也被这位的低气压吓得缩了回去,更别说他人。仔细看时,只觉得慕容谦对她虽然多有照顾,却不亲近,心里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文清远。
慕容谦心里舒坦了些,面上淡淡的道:“我不如阿峻豪阔,也就算手下还有些人,你若需要,到时只管找我要。”
洛妍这才见到了太子的长子,和小吉祥一般大小,看起来也是一般的粉雕玉琢。过来向洛妍问安时,洛妍很有掐掐那张小脸的冲动,只是看到他身边的慕容澜明显还心有余悸的小眼神,这才生生的忍住了,干笑了两声而已,却见慕容澜眼中的戒备越发深了。
洛妍皱眉:二哥这意思,大概是想让自己再写首励志诗?但引退事大,真的是一首主旋律的诗歌就可以扭转的么?况且励志的好诗实在太少,最有名的莫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还有什么“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好像都不搭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两句来,想了一想觉得可行,才道:“只怕还要在别的地方下工夫,我这里有一副对联,也许能起点微末作用。”
慕容谦抬头看了永年一眼,才低头答:“儿臣遵命。”一时心里的惊骇简直言语难以形容,完全压倒了本应冒出的轻松和欢喜,忍不住眼角一扫,只见太子坐在那里,眼睛看着手里的酒杯,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