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五节 最后的信念
虎泽生猛冲上前,左手一把抓住军官的衣领,连声怒吼:“我已经说了那是牛族人,不是什么龙族人。你一再违抗我的命令,难道想死吗?”
溃兵们拖着粮袋跑了。城头上的守军一直朝着外面扔粮食,虎泽生没有下令攻击那些战战兢兢过来捡粮袋的人。他觉得很疲惫,有种说不出的困顿与麻木。
“大统领,求求你放我们进城吧!龙族人的追兵就在后面,你让我们去铁颚城……那里太远了,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今天中午过后,混乱就开始了。
不等对方回答,虎泽生右手拔出佩刀,直接架在对方脖子上,用力反向划去,军官的喉管当场割断。他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双手死死捂住正在流血的脖子,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虎泽生下意识转身扭头望向身后与城下连接的楼梯,只见一名身穿皮质半身甲的年轻军官从那里跑上来,等不及来到近前,直接在五、六米外的位置单膝跪倒,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大人……江边……龙族人的船队……呼呼,他们打过来了!”
有了“叛变”的亲信为例子,虎泽生现在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不要说是那些口口声声“我有机密报告”的家伙。所有人都是从虎牢关方向溃败下来,你能知道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牛族摄政王有三头六臂?还是他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男人,内里是个妹纸?
虎泽生坐在一个补给箱上,木然地看着这一切。
从虎牢关方向逃过来的溃兵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五千人。
这一箭很准,锐利的钢制箭头带着刺耳呼啸钻进那人的右眼,在周围一片哗然声中溅起血花,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随着巨大的冲击力与身体本能反应重重向后倒去,当场横死。
“让我进城,我有机密要面呈大统领……”
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疯子,尤其是手里拿着武器的疯子。
这意味着虎牢关之战已经败了,牛族人攻占了关隘。
假如我从一开始就狠下心来对付这些溃兵,从第一批当中抓住几十个砍下脑袋,挂在城头上示众,就不会有现在这种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
虎泽生继续站在城墙上,用充满焦灼和疑虑的眼睛注视北方。
“慌什么!”他努力维持着自己领军大将的威严,咬着牙,加上撑住箱子暗暗发力的手掌,好不容易才勉强站起。虎泽生强压着内心深处巨大的惊惧与震撼,脸上的表情严厉又狰狞:“什么龙族人,他们是牛族人。他们没什么可怕的,都跟我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该死的家伙。”
这是最稳妥,最谨慎的做法。
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另一方面,虎泽生向神灵祈祷,希望虎族不要在这次大战中输得太难看。伤亡惨重也就罢了,至少要确保虎牢关防线的控制权,绝对不能丢失。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这么多人。即便是两军相持,战况胶着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临阵脱逃。
……
“都给我滚!”狂怒中的虎泽生继续张弓搭箭,如疯了般朝着城外乱射,同时发出在旁人看来毫无逻辑可言的咆哮:“不想死就给我滚!总之就是不准进来。不怕死的尽管过来试试,我会把你们当做靶子,全部射死!”
那里是虎族北方领地的第一重镇,是一座人口数量超过二十万的大型城市。
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希望虎牢关守军获胜,把该死的牛族人撵回去。然而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热兵器的威力不言而喻,就连虎泽生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也从未有过“炮舰”的概念。牛族人居然把火炮搬上船,在江面上形成能够灵活改变位置和方向的移动炮台。
虎泽生举起染血的刀,用疯狂的目光扫视四周:“我们是神虎的后代,我们的祖先凭借力量获得了这块土地。无论对方是谁,我们永远不会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出……诸位,跟着我一起杀吧!跟着我,不要远离!”
他根本不敢收留这些溃兵——这显然是牛族人的伎俩。他们实力强大,不到一天时间就攻占了虎牢关,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以牛族军队的强横,再加上威力远超冷兵器的燧发枪,他们可以抓到大量俘虏。
既然已经战败,就让溃兵们往铁颚城方向去吧!那里是后方重镇,统治者也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解决溃兵带来的各种麻烦。无论如何钢潍城都不能乱。虎泽生打定主意,他执意以城中现有的两万名士兵,三万多平民为基础,牢牢守住这座城市。
他们拒绝执行虎泽生的命令,强烈要求进入钢潍城休息。
这场对比悬殊的战斗注定了没有丝毫悬念。
与“打赢”相比,后一种想法更符合实际。
只有守住虎牢关和钢潍城,才能遏制龙族……应该是牛族人的攻势。虎泽生拒绝承认“龙族”的说法,顽固坚决的态度也引起聚在城外溃兵的不满。因为当时情况没这么糟,城外的溃兵数量不多,虎牢关方向也没有传来失败的消息,虎泽生考虑再三,送出去部分食物,派了一个由五名军官组成的小队,聚拢城外这些人,带领他们前往铁颚城。
溃兵的数量越来越多,很快超过了两千。
虎牢关与钢潍城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去年被牛族人用大火将整个城市付之一炬,经过几个月重建,总算是有了部分防御的基础。城内守军连同新迁过来的平民只有两万多人,其中还有一部分妇女。虎泽生无法判断这些溃兵的真假,无法在短时间内对他们的身份一一甄别,只能下令关闭城门,不准进入。
周围的人纷纷呆住,聚集在虎泽生身边的数百名虎族战士纷纷望着那个方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集体陷入沉默。
城外密密麻麻全是人,而且越来越多。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僵持过程中,从虎牢关前线而来的溃兵数量急剧增加,很快超过上万。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长相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左臂上烙着百人首的印记。接管虎牢关大权后,虎泽生从中、下级军官当中大力选拔优秀人才。包括那名百人首在内,相当一部分军官有着实战经验,他们去年在红月城与鹿族人和牛族人打过仗。更难得的是,那个年轻人早年从行巫者那里学过一些文化知识,这成为了其他竞争者不具备的特殊能力,由此受到虎泽生重用,进而提拔为自己身边的副官,兼代理副将。
他派人站在城头上对外面喊话,让溃兵们绕过钢潍城,前往位于后方的铁颚城。
暴齿延续着之前在虎牢关的做法,他留下少量军队占领钢潍城并维持秩序。
“那是龙族人的船队。”前来报信的军官面无血色,他抬手指着正在燃烧的城市东部,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他们开炮了。”
可他们没有这样做。多达上万名溃兵就这样一路逃至钢潍城……用脚趾头想想就能明白,牛族人其实在变相驱赶这些溃兵,让他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代替“攻城”。虎泽生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牛族人的前锋肯定已经抵达钢潍城附近的某个隐蔽位置。他们一直在等待并寻找合适的机会,以最小的代价,最高的效率,一次性解决钢潍城。
假如不是因为过于考虑全面,昨天晚上我根本不会离开虎牢关。
虎牢关是边境关隘,这个时代没有轮流值守的说法。军人一旦戍边,很大概率是永远留在那里,直至老死。
“我们不是叛军,大家都是虎族的兄弟,你们为什么眼睁睁就这样看着却见死不救?龙族人就要来了,他们很快就能追上我们。”
成百上千的溃兵出现在钢潍城外。他们嚷嚷着“前面已经败了”之类的话,叫喊着要求进城。虎泽生最初没有理会。无论任何一次大规模战斗都有逃兵,他们会编造各种合乎逻辑的借口,表明从战场上逃跑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正常情况下,虎泽生会下令把这些胆小鬼抓起来,要么关禁闭,要么干脆砍掉脑袋,把人头装进木笼子里示众。
多达上百门火炮的密集轰击足以将任何反抗者化为齑粉。因为沿江而建,整个钢潍城都在炮火射程之内。登陆的龙族步兵占领了三座塔楼,他们举高临下,用旗语指引舰炮,对聚集在城内的虎族军队进行压制。炮击持续了近四十分钟,一切都结束了。
他抬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从城市东面传来密集的爆炸。那个方向腾起一股股黑烟,席卷着火红色烈焰。脚下大地也变得微微震颤,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正在推搡城墙,动摇墙基。
死者的确产生了应有的震慑效果。溃兵们将尸体拖走,在弓箭射程外剥去铠甲和衣服,用刀子和斧头开始分割。
溃兵带来了战败的消息,一旦他们进入钢潍城,势必在城内造成大面积恐慌。双方隔着一堵墙说话,没有面对面近距离接触,虎泽生还可以强制实施军管,维持城内秩序。如果放溃兵进城,此前的努力就彻底白费,钢潍城不战自乱。
他怒从心起,一把抓住身边卫兵手中的长弓,从随身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瞄准距离最近,声音最大的那个人,将长弓拉到极致,手指猛然松开。
虎泽生感觉浑身上下猛然抽紧。
“要去也可以。让我们现在进城去吃点儿东西,顺便休息一下。”
人们在南街靠墙的角落里找到了虎泽生。他被炸断了左腿,一块长约五厘米的弹片撕裂铠甲,深深扎入他的心脏。这个老人至死也没有闭上眼睛,他手里握着刀,保持着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
虎泽生不知道天浩麾下有一个神秘的情报部。平俊网罗了很多后备人员。红月城战役结束后,所有战死的虎族中、下级军官被挑选出来,按照死者相貌与俘虏对该人的相关描述,平俊精心挑选出四十多人进行身份变更。所有被替换的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没有家室,父母早亡,因为生活困苦被迫加入军队。
这批替换者接受过严格训练。他们懂得与身边的人进行交流,懂得如何用各种谎言编织故事。遇到认识的人打招呼立刻找借口避开,在最短的时间里旁敲侧击从其他人那里了解部分关于对方的情况,尽可能让后续谈话持续,最大限度麻痹对方。
想到这里,虎泽生就觉得头皮发麻,后背上全是冷汗。
“谣言惑众者,杀!”
虎泽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
几名逃回来的统领卫队成员带来了可怕的消息——副将大人(亲信)是叛徒,他出卖了所有人。
这一战的俘虏比虎牢关多一些,超过三万人。
这场面很熟悉,他自己也曾这样做过,而且不止一次。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叛徒?
这让虎泽生觉得无法接受。
卫兵们张弓搭箭,瞄准溃兵群里那几个叫嚷声最大的家伙,连续发射。距离太远没什么准头,没能把人射死,却表明了虎泽生的决心。他站在城头怒声咆哮:“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钢潍城不欢迎你们!”
一个个装满粮食的麻布口袋从城头上扔下去。这是虎泽生给溃兵们准备的口粮。数量不多,肯定吃不饱,但只要节省一些,足够维持他们走到铁颚城。
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同时也是最符合逻辑的消息。
城外的溃兵仍在叫嚷。
登陆部队开始对钢潍城进行清理。按照天浩制定的计划,这里将被改造为半防御式后方基地。只要有内河舰队存在,钢潍城就不会惧怕来自虎族人的攻击。
军官们尽职尽责,他们带着已经领取食物的溃兵们离开,朝着铁颚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