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一节 螭族
几天后，雄鹿城广场。
虎族对外出售战马是最近的时候，以前对外交易的马匹均为雌性。虽说价格昂贵，但作为一个人口多达数万的部落，多多少少总得有几匹马备用才对。
无条件投降，这是自己身为螭王唯一的选择。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申毅抬手挠了挠头，他说得很真诚：“我没想过要成为什么统治者，我的兴趣是搞研究。鸟为什么会飞？鱼为什么会游？还有那些奇怪的梦境……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关键问题仍是修路，尤其是往北连接白鹿城，向南通往红月城的两条公路，必须在天浩规定的时间内初具规模。他为此打开了雄鹿城粮仓，从磐石城调来大量的盐和油脂。平民对幸福的理解很简单，他们不会考虑更深层次的问题，只要吃饱穿暖，有一份维持家庭甚至稍有余盈的工作，就已经足够。
禁军和后续抵达的牛族新设军团接管了红月城。现在的鹿族内部非常“干净”，鹿庆西此前为了巩固统治，把稍有实力的贵族杀得干干净净，这给天浩留下了足够的便利，直接推行新的统治计划。
两小时后，红月城北门大开，鹿族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列队而出，向牛族投降。
雄鹿城与白鹿城之间有着广袤平原，这里水流充沛，是最好的天然粮仓。当然，就综合条件与土壤肥力来看，无法与北方的湖区相提并论。却胜在地势平缓，且鹿族人开发时间长，有一系列灌溉设施，耕种方便。
然而事实摆在面前，尽管申毅第一时间派出使者请降，还是慢了一步。行进中的牛族军队越过边界，对青鳞寨发起攻击，他们杀死了寨子头领那个，掳走青壮和女人，将这里夷为平地。
“研究？”天浩试探着问：“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按照你刚才所说，恐怕得为其付出一生。”
这是事实。
螭王申毅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天浩，不由得暗自摇头，面露苦笑。
申毅摇着头继续苦笑：“螭族从很早的时候就没有钱了。我们没有黄金，也没有银子。鹿族在江边给我们划出一块地，螭族就靠着那个勉强存活。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想要壮大只能向鹿族宣战。这种事情只能想想，螭族几万人，鹿族全盛时期人口超过一百五十万。我早就建议阿爹归附鹿族，可是反对的人太多了，那时候我只是王子，现在……也一样。”
雄鹿城陷落的消息传来，父王被吓得从王座上跌落，伤重不治，一命呜呼。
“我有眼睛，也有耳朵。”申毅神情坦然：“鹿庆西死后，您在鹿族的种种举措都表明您不是一个暴君。我知道修路的好处，我对鹿族人目前的粮食配额感到惊讶。他们没有挨饿，甚至还有大量的油脂。光是这一点，不要说鹿庆西，就连之前的诸位鹿王，真正是拍马也赶不上。”
接下来，是磐石城特有的混合面饼子，那种掺杂了大量鱼粉和骨粉，含有粗糙麸质的干硬食物。
他谦卑得甚至不敢在天浩面前自称“本王”。
申毅很清楚，就算自己绞尽脑汁拼尽全力，最多能聚集起三万人。而且无论装备还是综合战斗力，远不如那些配备火枪和均质钢铠甲，武装到牙齿的牛族战士。
从雄鹿城被牛族攻占消息传来的那天，螭王申毅就明白，那位新晋的牛族摄政王绝不会放过螭族。接下来，整个族群将面对血与火的命运。
沉默了几秒钟，他放缓语气，淡淡地问：“你们螭族怎么穷到这个地步？连几匹马都没有？”
面对天浩充满威严与力量的质问，申毅只得低下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恭敬与谦卑回答：“回禀殿下，您的进军速度实在太快了。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出信使，还是慢了一步。”
他以鲜血和死亡赢得了申毅的少许敬意。
天浩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良久，缓缓点头道：“你很特别。”
“我接纳你的投降，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天浩站起来，满意地笑道：“我替我的将士和即将并入牛族的螭族百姓谢谢你。你的理智选择使他们当中一些人避免了死亡。作为回报，你和你的家人能保持姓氏和贵族身份。本王承诺：只要你活着，并保持目前的态度，他们就是安全的。”
巨蛇城是一座真正的城市，但无论规模和繁华程度，远不如大型部落的首都。五万七千多居民，这还是去年统计的数字。
天浩整整看了他两分钟。
雄鹿城近在咫尺，申毅在城中也安插了间谍。他了解到牛族摄政王为了安抚鹿族民心所做的种种努力，尤其是大规模增加民众的粮食配额。光这一点，就足以令他绝望。
这意味着接下来将对虎族用兵，极有可能导致狮族和虎族双方联合，共同对付牛族。
历史上的螭族非常强大，鼎盛时期人口超过百万。他们以蛇为图腾，认为这种生物没有脚和翅膀却可以在树上灵活游走，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遗憾的是，祖先的荣光没能延续，随着一次次战争，螭族变得支离破碎，人口和领地也大幅度缩减。现在，依盘陀江而建的巨蛇城是整个族群最后的城市，周边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寨。从螭王申毅到下面的大臣、头领，都在苟延残喘，夹在鹿族和虎族中间（更多的还是鹿族）苟延残喘。
从白鹿城方向源源不断有粮队进入雄鹿城。牛车和马车上装着一种大块的食物，见多识广的人说那是马铃薯，可即便是常年与狮族做交易的鹿族商人，也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马铃薯。至少超过狮族同类物种三至四倍，更令人眼红心热的是，这些马铃薯没有像狮族人那样切片或磨成干粉熟制，它们有表皮，有芽坑，一看就是不久前刚从土里挖出来。
他知道螭族不是自己的对手，也希望螭王在大军压境之下做出明智的选择。可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螭王已经派出使者请降，没有在规定时间给予恢复的原因却是因为缺少马匹。
工作组照例进驻城市，在家家户户宣传摄政王制订的最新政策。在规定的时间，人们走出家门，在广场及其周边区域聚集，望着遥远高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倾听捆绑在广场四周，以扩音效果传达过来的种种信息。
“这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申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很多年前我已经开始，我研究稻米，改良过的种子亩产量能增加三十多公斤。其实我也有自己的追求，跟殿下您一样，都是为了族人们吃饱。”
螭族是个小型部落，虽说带有“部族”的名号，总人口却不到八万。
这些话令人振奋，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无法对此说三道四。
红月城守将是唯一的例外，他选择自杀，以这种悲壮的方式向鹿庆西表明忠诚。
这座要塞是鹿族南拒虎族的最坚固屏障。鹿庆西在拉拢人心方面很有一套，红月城守将是他破格提拔的亲信。面对率领大军抵达城外列阵的云凯，红月城守将下令全军戒备，严阵以待。然而云凯随后派人送来的信使他彻底崩溃。
雄鹿城的居民被迅速组织起来，没有因为鹿庆西的死浪费时间。火化尸体外加下葬，前后不过三天时间，数十万人挤在街道两边为其送葬，整个雄鹿城哭声一片……必须承认，这家伙生前是个恶棍，却是个把屠刀对准贵族，把仁慈给予民众的优秀上位者。能带着这份哀荣前往另外一个世界，鹿庆西此生无憾。
投降不丢脸，尤其是身为掌控数万人命运的王，必须在延续家族和更多人生命的两难选择下，做出最艰难的决定。
其它部落是什么状况，这在申毅看来毫无意义。他是个年轻的王，今年只有二十四岁。说起“即位”这件事，其实挺突然的。父王虽然年迈，却没什么大病。去年牛族内乱，父王还积极联络鹿庆西，想要两族联合趁乱向牛族发起进攻。结果天浩在短时间内迅速稳定局势，又在今年春耕之后，朝着鹿族发起全面进攻。
雄鹿城陷落的消息传到了红月城。
……
区区几万人的巨蛇城，天浩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族群统一战争进行到现在，局势逐渐趋于明朗化。牛族、狮族、虎族三族鼎力的态势已经结束，随着天浩这个摄政王扫除内部障碍晋升上位，牛族对北方领地进行着全面开发。硫磺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对外宣传一致声称“从北方火山地区找到硫磺”。这样的说法不由得外人不信，也可以最大限度确保济州岛的秘密。
这只是摄政王承诺过的一部分礼物。
天浩不禁一阵哑然。
“本王向神灵发誓，你们将得到充足的食物。而且不仅仅是吃饱那么简单，你们将得到更多的肉，更多的油脂，怀孕和哺乳期的女人还能得到糖和奶酪。”
不，他现在的身份是螭族之王。
今年的春耕时间早已过去，天浩下令拆除两城之间平原地区的各种军事设施，只保留哨塔。播种马铃薯的时间虽有些晚，却还来得及。随着周边区域所有农田重新启用，切块发芽的马铃薯种一一埋入土中，刚经历过战火的人们脸上也绽开微笑，期待着几个月后的秋天早日来临。
螭族领地，首都，巨蛇城北面，青鳞寨。
每家每户都分到一定数量的马铃薯。
因为路途遥远，咸鱼的数量减少了一半，以桶装的腌制鲸脂补足。
刚即位四天的申毅从未想过要与牛族正面对抗。那样做跟鸡蛋碰石头没什么区别。
除了狮族，其余的蛮族部落都在挨饿。可是现在，牛族竟然拿出如此之多的食物供应雄鹿城，只为了修通北上和南下两条道路。
申毅其实不怎么喜欢父亲，更不赞同父亲制定的某些规则。
这回答的确出乎天浩的意料之外。
一位醉心于科学研究的王子。
小部族有小部族的存在方式，最好明哲保身，而不是不自量力掺合到两大部落之间的战争。
其实看到城外出现这支牛族军队的时候，守将就明白雄鹿城凶多吉少。信的内容是劝降，末尾有天浩的亲笔签名，并加盖了鹿王特有的签章。那是来自于鹿庆西手上的戒指，谁也无法作伪。
同样的行为适用与鹿族，却不适用于螭族。
就是这样一个狡诈、卑鄙、无耻、卖族求荣的家伙，竟然在最后时刻选择投降，以自杀身死为代价，保住了雄鹿城。
天浩穿着一件深黑色的无袖短上衣，两边胳膊上全是膨胀结实的肌肉。他用冷漠的眼睛盯着对面：“本王此前派出使者，命令螭族投降，你为什么不接受？”
“我们……没有马，只能依靠步行，所以……速度太慢了。”申毅满面羞愧，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天浩的脸。
温和的微笑在天浩脸上绽开：“你为什么认为螭族归附牛族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光靠两只脚跑步，当然没有骑马的速度快。
申毅很佩服鹿庆西，尽管之前他对这个年轻的鹿族之王没什么好印象。贵族与平民最大的区别在于能穿透事物表面看到本质。虽然申毅没有去过狼群肆虐的北山猎场，没有亲眼目睹那里的惨状，却并不妨碍他通过一件件事情自行脑补出鹿庆西的上位计划……当然，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年轻的螭王叹了口气：“我一直认为应该认清目前的环境和地位。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我贪生怕死也好，说我卖族求荣也罢，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确保我和我家族成员的安全，确保螭族平民的生命安全，以及他们在投降归附后能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从今往后，大家都是牛族人。”